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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种事情说说容易,要真的办到就难了。我无法忘掉她的一双凹眼,无法忘掉她嘴里的糖果味道。当然,我也忘不掉她嘴里的那一丝烟味儿。
对我来说,烟味儿等同于魔鬼的气味。我有时觉得她本身就是一个魔女和水妖——在我出生的东部海边就有水妖的传说,传说中她们个个妖冶,迷人而可怕,如果一个男子迷上了她们,在享尽欢乐之后,结局就是被她们拖到深水里溺死。
我没法不再去那个糖果店。但我们仍然有过几次约会,仍然去过一些阴暗而肮脏的城市角落。记得我们曾在没有路灯的僻巷、在堆了水泥管子的什么地方流连,让美妙的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耗掉。这些时间怪可惜的,因为我们什么重要的事情也没有办成,这当然与那种可恶的烟味有关。许久之后回想起来,不知该庆幸还是后悔。我渴望她,又恐惧她。我发现她对我有一种现实的向往,因为到现在为止,她以前的经历都过于浪漫,或者干脆说:无耻。
她说:“你真是一个老实人。”
我心中愤愤不平地说:是的,就因为我没有去过凶宅!
她口中流露出的凶宅的故事渐渐多起来,这使我对那片童话般的城堡、对橡树路,有了一种极为复杂的情感。她说千万不要一味责备那些夜晚进出凶宅的年轻人,因为大家说到底也坏不到哪里去。再说那个地方太古老了,中国外国的鬼魂到处都是,他们一到了黑夜就溜出来了,说不定还趁机钻挤到年轻人中间占点便宜呢!她的最后一句话让我格外费解,我忍不住问了一句:
“占什么便宜?”
“什么便宜?那些留下来的鬼魂都是色鬼,有一个算一个,净在这片城堡里干坏事儿,要不是为了这个,他们早就撤走了……”
一个“撤”字让我觉得问题极为严重。我想起了一支滞留的部队。
她哼哼唧唧说下去:“他们是鬼魂啊,你反正看不见,结果他们就趁黑儿摸这个一把、摸那个一把。有时姑娘家正睡着觉——要知道闹腾了半夜都困哪——就有什么湿漉漉地顶过来了,让你入了迷地在黑影里抱住对方……那肯定是鬼魂干的。我敢保证说,我们当中有两个怀了身孕的,就是他们弄成的。我敢肯定……”
可是我除了震惊,一点都不能肯定。我说:“魔鬼,一般来说,他们……都是怕人的。而且,他们并没有什么生育能力……”
我在那个时候谈问题太学术化了。其实这种认真近似于迂腐,这在我当时的年龄尤其不应该。果然,她立刻笑了。她说:“跟你说什么好呢?老实告诉你吧,你并不了解问题的实际!”
看来她前面说得并不“老实”。我只好洗耳恭听下去。
“我们那些人都是由朋友介绍过去的。你想想,像咱一样的漂亮姑娘能瞒得住谁呀,哪条街上有个好看的、她干什么工作,很快就被人知道了。然后就有人来约了,说到一个什么地方看内部电影、跳舞,那里有多么好玩。橡树路以前怪神秘的,谁不想去玩啊。就这样我们凑起了堆儿……”
“你早就知道自己漂亮啊?”
“你说呢?”
我没有吱声。因为我压根儿就提了一个极傻的问题。她真的太漂亮了——东部出美女啊。这也正是我冒着生命危险与之来往的原因。我这样说并非夸张,这真的是一种生命危险,这我以后会说到的。只是当时的夜晚我并没有那样深刻切实的认识,只是犹豫和激动并存,并在这种矛盾的心态中极为小心地进行着。我被一种美色所诱惑,却又下定决心远离没有贞洁的异性。如果我将来发现自己的新娘曾经与魔鬼同床,那将是我一生最悲惨的经历。
凹眼姑娘的手牵上我的手,将其按到她的胸部。我为此会感谢和铭记,会长久地记住这种慷慨。她在这个时刻一切都可以被原谅,而且我毫不虚伪地附在她耳边小声说道:“我爱你……”
她哜哜笑了。
我严肃的、深情的回告就这样在一阵笑声中飞光了。我在黑影里望着她,与此同时发现自己从本质上说,还仍然是一个淳朴的青年。
她的不可思议的软软的胸部让我的泪水在眼眶里旋动。我想说:“求求你了,你到底会走多远?你真的不能离开那片凶宅?”但我并没有说出口。因为我知道,一切都为时过晚。这件事情的结局只能是:不是她最终离开凶宅,而是我最终离开她。但时机不到——我太软弱,我太经不起诱惑。我作为一个独身青年,已经陷得太深了,我害怕自己越来越离不开她了。
“我想把你也介绍给他们——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