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这一次,他结识了高级参事宁周义。宁参事被邀到曲府,两人畅谈了很久,十分投机。简朴的宴席是淑嫂为他们准备的,连幼小的曲也为客人敬了一杯。宁周义把她抱起来,在她的脸庞上亲了一下。
很久以来曲府都没有举行这样的宴会了。而且破天荒第一次,曲予让府中所有人都参加。这一下清难坏了,他对前去喊他的小慧子连连说:“不中!不中!”小慧子说:“你不去才‘不中’。”他还是拒绝,身上都有些抖了。当时淑嫂正在厨房里忙,小慧子就来求她,她扔下铲子就去了,说了句:“别气曲先生了,快些洗洗手去吧。”清没说出什么,犹豫了一会儿,说了句:“那中吧。”
淑嫂好不容易才让清相信“先生”与“老爷”差不多,甚至比后者更好听一些。开始清还是坚持要叫“老爷”,说他“不受用‘先生’”。淑嫂再劝,他才应下来,但私下里一有机会还是“老爷老爷”的。
这一天都喝了一点酒,淑嫂、小慧子和闵葵,也在曲予的劝导下喝了一点。晚上,宁周义与曲予在院中散步,他们不舍得那轮明晃晃的月亮。闵葵和淑嫂在屋里交谈,小慧子领上子出去玩了。淑嫂说:“你是最有福的人了,曲先生这样的人,满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了。”闵葵说:“瞧你夸的。他就是一股心思为民众做事。”淑嫂又说:“你真有福啊。”闵葵说:“我也承认。他去国外那两年,我差一点没有挨过来……”她好像突然意识到了淑嫂是一个人过,赶紧煞住了话头。淑嫂说:“你太有福了。”
这天晚上她们谈了好久。淑嫂说她这辈子也不会离开曲府了——那个男人别说回不来,就是回来了也领不走她。那个人让她冷透了心。她如今是曲府的人了,一生一世都是。她在心中一直这么看,并把闵葵当成亲妹妹看。闵葵哭了:“天哪,淑嫂,我真是个有福的人。我从小没有亲人,先是遇上好心人救下,接上又遇上先生,现在又有了个姊妹。我这辈子过得真值。我再不会抱怨什么,遇上什么不好的事都不抱怨了——我这话是真的。”
淑嫂在透过窗棂的月光下看到了她脸上的泪珠。淑嫂为其擦去,又握住了她的手,说:“我担着心,我怕你嫌我……我怕……”闵葵惊得大睁了眼:“好姐姐,你怎么这样说?你别说……”淑嫂闭了嘴。她还是握着闵葵的手。闵葵叹息着:“我早把你看成亲姐姐了——也许还进一步,看成和我自己差不多呢!”
这一回是淑嫂流出了眼泪。她怕对方看到,悄悄地转过身。这时正好两个高个子男人散步回来了,他们正向这边走来。皎洁的月光下,一切都非常清晰,玉兰树的叶子上有晶莹的露珠。她看着那两个一边走一边交谈的男人,她的目光渐渐只看曲予一个人了。
6
曲长高了。她已经从全城最好的一所学校毕业,现在正考虑是否到外面继续读书。她的个子差不多赶上了淑嫂,身形也有点像。曲上学时就漂亮得引人注目,有很多人为了看她一眼而守在操场的铁栅上,一待就是半天。说不定某一天下午,她要出现在这儿练投掷。她上学和放学都由淑嫂和清陪伴,她知道自己太拖累人了,就倔犟地坚持一个人走,但淑嫂总是跟上她。她自己都分不清离母亲近还是离婶母近,直到很大了还像个孩子一样伏在她们怀里。
她暂时结束了学生生活,不知做点什么才好。她替父亲整理图书,帮母亲和淑嫂做点杂事。曲予走进自己的书房,就说这是他看到的最干净、最有条理的书房了。过去淑嫂也把翻在桌上、茶几上的书籍整好,给架子擦擦灰尘等等,但曲予从未赞扬过她。他在书房中一待就是多半天,有时从医院回来很晚了,还要在书房中翻检资料,抄写到午夜。淑嫂和闵葵都来催促,他仍一动不动地坐在灯下。淑嫂于是让曲去一次——这个高个子姑娘走出书房时,一只手总是牵上了笑吟吟的爸爸。
淑嫂教会了曲绣花、裁衣服,还教给她怎样做园艺。曲把大院中那个花圃包下来了,常常在圃田里从早一直待到天黑,花畦中再看不到一个大些的土块。她把那儿弄得平整极了。花圃的一半过去荒着,这会儿她就开辟成为菜园,亲手种出了韭菜、黄瓜,园中还结出了西瓜和南瓜、西红柿等。花圃中有一枝大遮阳伞、一把白色的铁椅,那是她累了读书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