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怎么?”曲予问。
他们互相看着。最后是那个小眯眼快言快语地举起右手——他以手代枪,指着他的脑门说:“嗵!——这样。”
4
闵葵在宅院的西北角一片细密的荩草丛中发现了好多株密花舌唇兰。它的白色小花瓣直立着,别有一种风采。她蹲下来,看了一会儿,就一连折了好多枝。后来她在这一带又找到了几株绶草,它的淡红色小花同样让她心动。曲府里有一个大花圃,那些大朵大盆的花木都看熟了,所有这些花都由那个清料理,他按时把它们摆到老爷和老太太的房里去。闵葵这时想的是把手里的一束花插到老太太桌上的水瓶里。她记得这一带还有铃兰,这时候正是铃兰开花的季节,哪儿有铃兰呢?
正在这时候曲予急急地走过来。他发现闵葵时,脚步立刻放缓了。“少爷!”她垂下了头。曲予一直走到她跟前,一声不吭地站着。“少爷,我回去了。”她稍稍折一下身子,走了几步。后面有声音说:“你等一等……”
她就站住了。她抬起头,看到了一双微蹙的眉头,一对她极为熟悉却又从未见过的目光。这目光灼伤了她,她赶紧转脸。可是一切都晚了,因为他清清楚楚地说道:
“我喜欢你,这样很久了,我一直想当面告诉你……请你回答我一句。”
“不,少爷,我不听,我不敢;我回老太太那儿了……”
曲予再一次拦她:“只要是真话就行,你说一句吧,你若不同意,我永远也不会再说什么的……”
“少爷,我什么也没听见,我没听见,我回老太太那儿了……”
她跑开了,手里的花撒了一地。
曲予一枝一枝拾起。不过他没有追上去,而是把这些花拿到自己屋里,插进清水瓶中。他一天到晚盯着那束花,什么也不想做了。一连多少天,他总是晚一些到餐厅去,只为了避开那个娇小的身影。他的嘴唇很快爆起了白皮,后来就病倒了。
医生来看过,给他吃了很多药。直到好多天之后,他仍旧躺在床上,勉强能吃饭看书了。有一天闵葵像一只小鼠一样溜进来,立在旁边。他当时闭着眼睛,只凭嗅觉就感到了她,但仍闭着眼睛。他说:“葵子,那天我说的是真话,我反复想过的话。我在心里这样决定了。我只想听一声回答。我会爱护你一辈子……”
闵葵两手蒙着脸哭起来,哭得不能抑制。
“你不能再哭了,不能了……你能不能回答我一句话:行,还是不行?”
“我不能,我不敢,少爷!少爷!”
“我明白了,你是厌弃我,又不敢说……我明白了,明白了……啊,葵子,我知道了。”
他睁开眼睛,好好看了一遍蒙着脸的闵葵,长长地叹一声。可他的叹息还没有落地,对方就把手从脸上拿开了,几乎是喊着说:
“不,不!少爷,我是不敢……”
她喊完伏在了床上,抽搐的双肩把床都带动得颤抖起来。曲予的手放在了她光滑浓密的头发上。这样有一刻多钟,他站起来,走出屋子。已经十多天没有出门了,这时候大约是下午三点多钟的样子,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天蓝得让他想起站在甲板上所见到的海。他真的嗅到了大海的气息。“你知道世上最好闻的是什么吗?”他悄声问了一句。没有回答。他这才记起她还在屋里呢。他返身回屋,把她扶起,又牵她到了院子里。他重复了刚才的问话,她摇头。他认真地告诉她:“下午的海,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你的头发。”
她无比浓密的头发一下子垂下来,遮住了他的面庞、他的眼睛。他像进入了温暖的黑夜,一个人在黑影里喃喃自语。
第一个知道这事儿的是清。但他一声不语。那一天他去喊少爷吃饭,轻轻进门时,发现了一对相拥的人。他退出去。那一天他劈了很多木柴,又把它们小心地堆好,堆成一座小塔的模样。
曲予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母亲。
老太太站起来,儿子就喋喋不休地讲下去……老太太说好孩子我的心肝,你不要讲不要讲了,再讲我就要死了。她真的身子一歪倚在了一个雕花盆架上,呼吸明显地加重了。儿子赶紧过来扶她,她却用眼睛寻找旁边的闵葵——原来她在曲予进来的一瞬就溜走了。“这个妖……”她吐出半句,认识到它太粗俗,立刻闭了嘴巴。她的手拥住了儿子,泪水不停地涌流。她再不说话,只是央求儿子:“不必把这样的话告诉你爸了,他受不住……千万不要。”“可是……”“千万不要。”
他忍住了,没有在父亲面前提一个字。可也不过是三五天的时间,清来喊他了,说老爷让他去一趟。他预感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