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回真好哩。”
在葡萄园里,她一个人做的活儿比得上我好几倍。铁锹在她手里用得熟练极了。她只是三两下就把深深的葡萄根掘出来,把死去的葡萄秧铲开老远。她把旋进来的沙土往外扬着,一甩就是十几米,而且并不气喘,脸上笑吟吟的。我看出这种劳动对于她成了一件快事。我知道她和拐子四哥把葡萄园当成了自己的。再也没有什么能比这一点更给人鼓舞、给人力量和信心的了。在此之前,我常常想到的只是梅子和小宁;来到园子里之后,我想得更多的是这里刚刚开始的、让人费心流汗却又无比欣悦的一切。每天差不多都要忙到深夜才吃晚饭,爬到炕上时已经是半夜了。全身酸疼,骨节像被拆卸过一样。有时我不得不躺在那儿哼叫几声。
闲下来我就想:这是多么奇怪的一个循环啊,我如今竟然再次与拐子四哥走到了一起。好像几十年的时光白白走过,毫无所得地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来的起点上,回到了童年时代,重新接续了我们共同的游荡。
劳动间隙里,万蕙一拍手掌就唤来了斑虎。斑虎在茅屋门口独自呆坐,十分寂寞。在主人的吆喝声中,它几乎是欢跳着冲过来的。万蕙这时也像换了一个人,身子往前倾斜,伸开两手往前跑去,两条腿好像一下子轻快了许多,还令人发笑地边跑边蹦。我发现这时候她和斑虎跑动的姿势几乎完全相同。
万蕙差不多和斑虎撞到了一块儿。斑虎呼地一下立起,只用两条后腿立地。万蕙与它紧紧地搂到了一块儿。斑虎的两只前爪伸长了,使劲地抱着万蕙。万蕙的两手也插在它的腋下。斑虎长长的嘴巴在一张胖胖的脸上探来探去,印上一个个杏子大小的湿印。我忍不住笑起来。
小鼓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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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傍黑时,拐子四哥领来了两个人。
一眼看到他们时,马上令我大失所望。他们还离得老远,我就看出这是两个没有用处的人。他们都矮矮细细,跟在拐子四哥身后默默地走着,小心翼翼,每一步都迈得很小,每人背上还有一个黑黑的行李卷。我还着急地盼望四哥能领回几个棒劳力呢!我怔在了那儿,什么也没说。这是四哥做的事情,可他的道理在哪里呢?我放下手里的活儿,迎着他们走去,走得越近越是失望。
紧跟在四哥身侧的是一个约摸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她给我最突出的印象,就是高高鼓起的额头。她的高额头放着光亮,沉甸甸的低下一点儿,好像她细细的身躯、特别是细细的脖颈承受不住那额头的重量似的。额下是一对圆圆的黑眼,这对眼睛又太大了些……春天了,天还很冷,可是她的衣服却十分单薄,这衣服甚至都裹不住细瘦的身躯。她瘦得太可怜了。我想她还不足三十公斤重。这还是个孩子呢,她怎么能劳动?如果让她做饭,她甚至还端不动一盆水。
我从见她的第一眼开始就在心里怜悯起来。我在心里轻轻咕哝了一句:“鼓额!”
我一低头,看到了她破碎的裤脚下是黑黢黢的脚背,一双家做的花布鞋破了,露出两个又红又圆的小脚趾。她的头发也有些黄。
四哥介绍说:“她今年十七哩,就愿出来做活。我跟她妈说妥就领来了。这是个老实孩子,你一眼就能看出,是不?”
我无可奈何地应了一声:“老实孩子。”
“别看她人小,腿脚可勤快。她妈说了,‘俺孩儿干什么都不知道累,俺孩儿在家一分钟也不闲’——你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