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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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完美无缺的秋天里,空中的白云带着吉兆慢悠悠地行走。整个东部平原进入九月以来几乎没有刮一场大风,葡萄的丰收已成定局。葡萄园里的所有客人都让我喜欢,烦恼第一次离我这么遥远。我甚至真的要摊开纸写下来这平原后的第一首歌了,可是我笨拙的握笔姿势让自己都有些发窘。修剪葡萄藤蔓的刀剪、松土的锄头、施肥用的铁锹,就是我今天最好的笔。我用它书写也算是恰如其分。这让我幻想有朝一日会成为一个真正的行吟诗人、一个游荡的歌者。总之我开始变得心存奢望了。纸页上的诗是扁平的,泥土上的诗才能站立。我在这个秋天里突然像恍然大悟一般。当我忘掉了诗的时候,诗意却真的簇拥在我的身边。四哥那些浪迹天涯的故事让我一阵阵神往。我不由得想到:古往今来,无不如是,一个人要挣得一点点自尊,有时就要舍上长长的一生。
谁要做一个拒不低头的人,谁就得流放自己……
整个葡萄园都被拐子四哥经营得井井有条。在这里,绝对听他指挥的有万蕙,还有肖明子和鼓额。最繁忙的季节里,四哥还要从附近村里找来一些零工。那时他更忙乱也更精神了。他有时候一整天都没有时间与我说一句话,他总是有自己的事情。他很少呵斥别人,可是他的每一句话都不能更改。我简直不敢想象园子里如果失去了拐子四哥会是多么狼狈。在他面前,我真的感到了自己的笨拙。对于这片田园来说,我只是一个最初的规划者和倡导者。四哥窄窄的额头晒得更黑,额头四周发红的绒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很少像我一样陷入沉思,他只是不停地活动。葡萄园甜甜的风使他的气色好起来,这个瘦长个子一拐一拐走着,但更加潇洒。
一年之后的葡萄园已经完全像一个样子了,出人意料的是,我们这一年的收获十分可观。不过我听从四哥的话,且把它作为一秘密压在心底。一盘挺好的收支账只装在我们两人心里。我把这一喜讯告诉了梅子,还有那些城里朋友,他们才是最牵挂我的人。我很少回城,即便回去也是匆匆忙忙。我在这片遥远的土地上尽心尽意地工作,我已经很难离开它了。我现在知道,一个人到了中年已经不易冲动了,但一旦产生了冲动就更加不可遏制。
我常常想跟四哥聊聊过去的故事,他那些四处游荡的故事。可刚一开口,他就发出一连声的哈欠。他说自己倦了。
四哥一拐一拐从我身边走开了……
葡萄很快就要成熟,真正的繁忙之季很快到来。每逢这时候我们就担心初秋的不祥之风,我们要抢在可能来临的风暴之前把它们摘下,小心翼翼地装到葡萄筐笼里,然后设法卖掉。当然了,我们最好的买主就是这片平原上那个举世闻名的酒厂。我和拐子四哥对这条牢靠的销路太渴望了。不知打了多少门路,费了多少心思,那个酒厂的大门还是对我们关闭着。好在我们的葡萄还不至于烂到架子上,因为我们的产量毕竟有限。我们雇上马车和拖拉机把它们拉到市场上,仅仅靠零售也能赚回一笔钱来。一些小型葡萄汁厂也对我们感兴趣,可他们在价钱上又过分挑剔。
收获葡萄之前的一段时间也许该是我们尽情享受的时候。这时没有太重的劳动,只要把装葡萄的筐笼准备好,就可以等待了。可是成群成群的灰喜鹊总是在一阵香风里涌进来捣乱,它们是受保护的动物,我们顶多只能吓唬它们一下;有时眼瞅着它把长长的嘴巴插进葡萄颗粒里,真是让人气得要命。拐子四哥要按时当空勾响他的土枪,把灰喜鹊吓走。这些顽皮的家伙总是躲在园子四周的树木上,只要一有机会就重新旋到葡萄架上。鼓额和肖明子只好在园里来回奔走,他们嘴里不停地发出嗬呀、嗬呀的声音,轰赶着它们。我们还试图使用假人,在葡萄架上系一些彩色布条等等,结果毫无用处——灰喜鹊精灵得很,它们竟飞到了假人身上。比起灰喜鹊,园子里的草獾、小狐狸、兔子、野鸡们,也就可爱得多了。它们在洁净的沙子上尽情嬉耍,有时连人也不怕。刺猬在葡萄架间蹭来蹭去,忙忙碌碌,与我们两不相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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