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提起腿来就向柳岸家里去。这里的门房已经认得她了,乃是常青女士的母亲,便向她笑道:“大嫂子,今天你什么事这么样子忙?今天一天,来了好几遍。”余氏道:“自然有事,没有什么事,我能够一天跑几趟吗?劳你驾,请你进去说一声,把我姑娘叫了出来。”
门房让她在门口等着,自向里面通报去了。
不多一会儿工夫,门房带着小南出来了,他笑道:“喝!大嫂子,我这几天,真够跑的,把你们姑娘请出来了。”小南听到他向母亲叫大嫂子,不由得瞪了眼睛望着门房。于是向母亲大了声音道:“你们总是不争气,到这里来活现眼,一天跑几趟,有什么事?”余氏道:“你这是为什么?又跟我生这么大气。”小南道:“你瞧,天下事,就是这样子狗眼看人低。都是这里的学生,别人的家庭来了人,不是老先生,就是老太太。我们的家里来了人,就是门房的大嫂子了。”余氏这才明白了,是怪门房不该叫大嫂子。便笑道:“没关系,叫我们什么都可以。我是报你一个信,让你知道慈善会的汽车,已经来了,把他搬走了。”小南一扭身子,就向屋子里跑了去,口里嚷道:“你真是不怕麻烦,这样的小事,还要来告诉我一遍。”说着话,就向后院子里面走,那位摩登音乐家王孙先生,正站在一架葡萄荫下,左手反提了一柄四弦琴,右手拿了拉弓,只管拨了架子上的葡萄绿叶子,口里咿咿唔唔地哼着一只外国歌子。小南进来了,他就笑道:“青,你今天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一会子跑回家去无数趟,似乎不能毫无问题吧?”小南道:“你瞧,我父亲一个朋友,几个天也不来,来了之后,一进门就躺下了,几乎是要死。我吓了一大跳,赶紧四处打电话,找汽车把他来架走,刚才我母亲来报信,说是已经把那个人架走了,我心里这才算落下了一块石头。”王孙笑道:“是你父亲的朋友吗?恐怕不是吧?”小南是靠了他站着的,把头伸到他怀里,靠了他的胸脯子,微昂着头,转了眼珠向他笑道:“你干么那样子多心?”王孙将反提着的四弦琴顺了过来,搭在他的胸口,将琴弓也放在那只手,腾出一只手,用手摸了她的头发,轻轻地,顺顺地,将鼻子尖凑到她的头发上,微微地笑着,且不做声。这个时候,恰好他们的社长柳岸走这里经过,故意地很快走过去,然后回转身来向他们笑道:“你们真过得是很亲热啊!这不能说我以前说的那些话是谣言吧?”小南笑着正想走了开来,却被王孙一手紧紧搂着,不让她走开,柳岸拍着手笑道:“别动!就这么站着,我去拿照相盒子,给你们拍一张照片。”王孙笑道:“好的,你快去吧,我们等着啦。”柳岸抬起一支手,在帽沿边上向外轻轻一挥就走了。
小南在这个歌舞团里,天天所学的,是淫荡的歌声,肉感的舞态,同事相处,除了做那预备迷人的工作而外,便是研究一些男女之间的问题。所以她虽是一个社会上的低能儿,但是经了这歌舞团的耳濡目染,早把她练成了一个崭新思想的人物。所以这时候王孙将她搂在怀里,静等照相,她也并不以这件事为奇怪。王孙搂住了她,站在葡萄架下,有许久许久,柳岸却依然不见来。小南就扯开了王孙的手,站到一边来,笑道:“你老搂着人家,回头让他们看见,又要成为笑话了。”王孙笑道;“什么笑话,咱们团里人,谁又没有笑话?”一句话未完,后面突然有个人抢着答应了道:“我没有笑话。”原来是楚狂先生,由葡萄架里跳了出来。王孙道:“你冒冒失失的,跳将出来,不怕吓掉别人的魂?”楚狂哈哈大笑道:“刚才你太舒服了,也应该吃上这样一惊的。”王孙道:“刚才是柳三爷捉弄了我们一阵子,现在你又要捉弄我们一阵子了。”楚狂却不理会他,把脖子向前一伸,朝着小南的脸上来问她道:“你得说一句良心话,三爷把你俩冤到一处,紧紧地搂着,他能够得着什么?这是好意呢,还是恶意呢?”小南将身子一扭,撅了嘴道:“别说这个,我不知道。”楚狂就向王孙道:“老王,你可不能装傻,今天晚上,你得请我去瞧电影。”王孙笑道:“请你瞧电影,那也不要紧,为什么你说今天晚上,我就得请你呢?难道这还有个时间性吗?”楚狂向他眨了一眨眼,微笑道:“当然是有缘故的。”王孙道:“既然是有缘故的,何不说出来听听?”楚狂依然不说什么,却用嘴向小南一努,小南微?_了眼笑道:“你们别在我面前耍滑头,哼!我要告诉三爷。说你们欺侮我可怜的孩子。”楚狂笑道:“瞧这话说得多可怜啊!”他说话时,靠近了王孙站着,伸脚踢了一踢他的大腿。王孙看了楚狂那种样子,本来也就不能无疑,心想,他就是冤我今日晚上去请他看一回电影,这也是小事一桩。就让他骗了,也值不了什么。若是今天晚上有什么机会,胡乱地失了,却未免可惜!因之向小南道:“我们就请老楚一回罢。”小南歪了脖子道:“你们去,我不爱去。”王孙一手挽了她的手,一手摸了她的头发,微笑道:“好妹妹,你别这样子,老是和我生气。你若老是和我生气,就弄得我茶不思,饭不想,我不知道怎么样子是好了。”说时,把身子也就扭上两扭。
楚狂道:“你瞧,刚才密司常,说是可怜的孩子,现在老王的话,又说得这样可怜,这样看起来,你们是一对可怜的孩子。我无论怎么样子能敲竹杠,看到你们这一对可怜虫,我这竹杠也就敲不下去了。得啦,今天晚上不瞧电影了,那句话算我白说了。”王孙笑道:“为什么白说了呢?”说着,眼珠转着向楚狂一溜,微笑道:“你若是有什么打算帮我的忙,可不准半中间抽梯子呀。”楚狂向王孙看看,又向小南看看,只管微笑着,却没有说什么。小南道:“今天你们俩个人怎么回事?老是这样鬼头鬼脑的。”楚狂这才放弃了嬉皮笑脸的样子,带一点笑容,正式向她道:“你总可以心里?t然的。我这种提议,不是毫无缘由,老实告诉你,今天晚上七点钟以后……”说到这里,回头看了一看,才低声道:“大家都要走的,听戏的听戏,吃馆子的吃馆子,瞧电影的瞧电影,大家回来呢,是越晚越好。这里只留下两个人……”说着,将头对了她的耳朵,喁喁地说了许多。小南笑道:“缺德,让他两个人出去不好吗?”楚狂道:“这谁不知道,就为了他俩个人老是不肯一路出去的缘故了。将来你两个人,若是也不肯出去,我们也是用这种手腕来对付的。不过你们也可以顺带公文一角,不会白帮人家的忙。”小南笑道:“别瞎说了,我们不过是朋友。”说着这话时,眼睛可向王孙身上一丢,然后扭转身躯,将头向前一躜,就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