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的帮助很重要,你自己的努力也不能抹煞。你坐下吧!”楚雁潮继续说,“这次全班当中得满分的同学,一共有九名,占半数以上。今天,我想以其中的一份考卷,进行课堂分析。这份考卷,是真正的五分,可以作为标准答案,同学们不妨和自己的答案做一下比较……”
楚雁潮拿起最上面的一份考卷,坐在前边的同学伸长了脖子,很想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
正在拿起粉笔准备板书的楚雁潮发现同学们的猜测,才想起刚才还没有说出姓名,就面对大家说:“哦,得到这个真正的五分的,就是……”
谢秋思突然羞涩地低下头来,她当然知道老师说的是她,除了她不会有第二个人!被老师当众表扬虽然是荣誉,也总让人不好意思,即使是仅仅为了表示自己的谦虚,她也不能不做做姿态……
坐在她旁边的同学刷地把视线投射在她身上,羡慕地望着这个从性情到学习成绩都高傲得让人无法接近的佼佼者。
楚雁潮的声音清晰地震动着每个人的耳膜:“……就是韩新月同学!”
课堂骚乱了,被谢秋思吸引过去的目光迅速地转移,夹杂以小声的议论,谢秋思的心碎了!
楚雁潮停了一下,发现了谢秋思的反常神态,补充说:“当然,谢秋思同学的成绩也是五分,但是书写有些潦草,个别地方选词不十分精确,略逊一筹。以后要注意。现在,我们来分析一下韩新月同学的这份考卷……”
此刻,新月的心里却在躁动不安。超过激秋思,夺取全班第一名,这是她为自己规定的目标,而且充满了信心,取得了意料之中的成绩,并不值得沾沾自喜,她现在反而在替谢秋思惋惜:你还可以考得再好一些!
未名湖上,晚霞满天。沿岸的垂柳、国槐、银杏,一片金黄,湖心岛上的那一丛枫林,红得艳紫,与黛青色的松柏交相辉映,在静静的湖水中垂下色彩斑斓的倒影。
小岛中心的亭子旁边,石阶上坐着新月。她穿着米色长裤和白色的毛衣,一本英文版《简爱》摊开在膝头。她是那样凝神专注地阅读,久久地一动也不动,像一座安放在树丛之中的汉白玉雕像。
……你以为我是一架自动机吗?是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吗?……你以为,因为我贫穷、卑贱、不美、矮小,我就没有灵魂,没有心吗?你想错了!
不,新月并不能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到书上,集中到简爱和罗彻斯特的纠葛上,她的耳旁,老是回响着别的声音,那是在期中考试的成绩公布之后,谢秋思在宿舍里旁若无人地发牢骚:“哼,有啥了勿起?楚老师是照顾照顾人家少数民族!”当时,郑晓京马上一本正经地制止她:“哎,要注意民族政策噢……”新月正躺在床上,面对着墙,没有应声,也没有动身,她们以为她睡着了,其实,她听得清清楚楚!什么叫“照顾少数民族”?什么叫“注意民族政策”?难道她天生是一个弱者,永远应该处于卑贱的地位而不允许超过别人吗?难道她连自己取得的成绩也是别人的施舍和怜悯吗?
……我有和你一样多的灵魂,一样充实的心!……我不是凭着习俗、惯例,甚至不是凭着可朽的躯体来和你说话,是我的灵魂在和你说话,就像我们都从坟墓里复现,站在上帝的脚旁,两人平等,回为我们是平等的!
书页久久地没有翻动,她仿佛听到简爱在和罗彻斯特——不,是在和谢秋思、郑晓京争吵!
一片枫叶飘落在书上,她似乎被惊动了,缓缓地阖上书,站起身来,嘴里喃喃地:“人的灵魂是平等的……”
她走下石阶,转过身去,却突然发现身后站着楚雁潮,正默默地看着她!
“新月同学,你遇到了一点儿烦恼,是不是?”楚雁潮轻轻地问。
“楚老师!”新月委屈地望着老师,“我不明白,为什么……”
“你不必说了,”楚雁潮平静地说,“罗秀竹已经告诉我了。可是,我并不希望听到她向我转述那些说法,也不准备去批评谢秋思和郑晓京。”
“为什么?”新月觉得这个老师太软弱了,“难道她们说得对吗?少数民族的同学就低人一等吗?人的灵魂是平等的!”
“是的,”楚雁潮说,“种族没有高低,人没有贵贱,灵魂和灵魂之间是平等的,这,你已经用事实证明了。诗人拜伦说过:‘真有血性的人,决不曲意求得别人重视,也不怕别人忽视。’别人的误解、偏见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了自信;如果你是自信的,就什么话都不用说了。真理从来都是最简单、最朴素的,除了它本身之外,并不需要额外地加以解释,正如一个真正美的人,任何附加的首饰都是多余的!”
啊,新月觉得心中像吹进了一阵清风,把那些烦恼都吹散了。和老师相比,她觉得自己的心胸太狭隘了,让那些嘁嘁喳喳的闲言碎语搅扰自己,太不值得了!望着水天一色的未名湖,她感到心清神爽,不由得说:“老师,您使我想起了维克多雨果的话:比大海宽阔的是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