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都看电影去了。”新月仍然是拘谨地问一句答一句。
“你怎么没去?”
“我……趁这会儿安静,自己看看书。”
新月突然意识到自己还高高在上,这样和老师说话,太不礼貌了!心里一急,脸就红了,赶紧下来,手足无措地说:“楚老师,您请坐……”
看到她那样的窘态,楚雁潮很快把自己的视线移开,坐到她对面的罗秀竹的床上,似乎漫不经心地问:“你刚才在看什么书呢?小说?还是英语课外读物?”
“哦,不是,我在复习英语课本。”新月转身从床上拿下来自己的书,回答说。一说到学习,她刚才的慌乱就不知不觉地平息了。
“噢?”楚雁潮感到很吃惊,他没有想到在别人都去看电影的时候,这个独自在宿舍复习英语的同学不是罗秀竹,也不是郑晓京,而会是韩新月。如果说,他第一次见到新月的时候,感到的只是她的自信,那么,现在则似乎找到了她自信的原因了,“你这么刻苦啊?”
“老师,我怕万一考不好……”新月说,又显出不那么自信。其实她心里想的是:我不能当第二名!
“噢?你还有这样的担心?”楚雁潮微微一笑。
“老师,您觉得这样的担心没有必要吗?”新月反问他,她很想知道老师怎样评判她在全班十六名同学中的位置。
“你能够这样激励自己,很好。”楚雁潮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他看出了这个女孩子不甘居于人后的竞争心理,并且由此看到了学生时代的自己,那时他也是这样,把失败作为警钟,时时想到可能会被别人超越,才会用双倍的时间和精力去超越别人。“如果一个人感觉到自己已经饱和,已经胜券在握,就麻烦了!”他接着说,“不过,这次期中考试并不难,你的基础也比较好,不必过分紧张。在开学第一天,我就听了你的口语练习了嘛!”
说到这里,本来很严肃的话题,却把他自己逗笑了。
一提起那件事儿,新月脸就红了。她不好意思地看看楚雁潮,发现老师的脸上浮现着善意的笑容,并没有嘲弄她的意思,也就不觉得难为情了。
“你的口语完全是在中学里学的吗?”楚雁潮又问,他总是觉得新月与班上其他同学有一种不同的东西,她的英语口语很像那些以英语为母语的孩子。
“不全是,”新月说,“小时候我就跟爸爸学过一些。”
“你父亲在国外吗?”
“不,他是做外贸工作的,在特种工艺品进出口公司,工作当中,常用英语……”
“噢!”楚雁潮终于找到了答案,是父亲的影响、家庭的环境,从小培养了她的流畅自如的会话能力、不带斧凿痕迹的语音和后感,这是造就外语人才很难得的条件!楚雁潮心中一动,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他本来也曾经有并巳应该有这样一个父亲,可惜,却只能从母亲千遍万遍的感叹中认识他:“依格阿爸,文章写得交关好,英语讲得交关好!”……曾经有的、应该有的却没有属于他,当别人并非有意地流露出充分享受父爱的幸福感时,在他心中唤起的是一种隐隐的惆怅并且伴随着羡慕。韩新月的确太幸福了,天时、地利、人和都集中在了她身上,包括秀美的外貌和优雅文静的气质,她简直是为外语事业而生的!年轻的英语教员不禁产生了爱才之心其实,早在两个月之前他第一次见到新月的时候,她就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个姑娘的性情是那么腼腆,没有说话之前脸就先红了;但又是那么大胆,刚刚入学就敢于用英语交谈,而且讲得那么流利!这似乎矛盾的二者却统一在一个人身上,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时,他的心头就悄然掠过了某种东西,只不过还不可捉摸、未能正视罢了。两个月过去了,韩新月的形象日渐清晰地呈现在他面前,得天独厚的素质,自强不息的毅力,将会使这个姑娘前途无量,这几乎是可以肯定的了,作为她的班主任,他感到激动与欣慰。
“你将来也准备和你父亲一样,做外贸工作吗?”他不知为什么,竟想进一步知道这个学生的志趣。
“不,我爸爸把大半生的精力都花在研究文物古董上,我对那些东西并不懂,我有我自己的事业,”新月说,当她说到“事业”这个词儿时,又觉得有些惶恐,在老师面前谈“事业”似乎口气太大了点儿,脸不觉微微红了,试探地说,“老师,我喜欢文学,将来打算做这方面的翻译工作……”
啊,楚雁潮的心中又是一动,这正是他在学生时代选定的志向,可惜,毕业之后还没有来得及有所建树,却走上了基础英语的讲台!新月的话,使他不能不激动:“很好,你所选择的,在我看来是一项最有意义的事业!把外国文学介绍给中国,把中国文学推向世界,我们在这方面做的工作太少、太少了,许多名著都还没有译本!”他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