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珍的太谷烟灯和宜兴磁烟斗,除了小毛打发他过了瘾以后可以吸口烟灰,别人是不能借用的,因此春喜也把他自己的烟家伙拿来。李如珍住的屋子分为里外间,里间的一盏灯下,是小毛给李如珍打泡,外间的一盏灯下,睡的是春喜和小喜弟兄两个。里间不热闹,因为李如珍觉着小毛只配烧烟,小毛也不敢把自己身份估得过高,也还有些拘束,因此就谈不起话来。小毛把金丹棒子往斗上粘一个,李如珍吸一个,一连吸了七八个以后,小毛把斗里烟灰挖出,重新再往上粘。又吸了七八个,小毛又把灰挖出来,把两次的灰合并起来烧着,李如珍便睡着了。等到小毛打好了泡,上在斗上,把烟枪杆向他口边一靠,他才如梦初醒,衔住枪杆吸起来。
外间的一盏灯下虽然也只有小喜和春喜两个人,可是比里间热闹得多,他们谈话的材料很多:起先谈的是三爷怎样阔气,怎样厉害;后来又谈到谁家闺女漂亮,哪个媳妇可以;最后才谈到本天的胜利。他们谈起二妞,春喜说:“你今天那几棍打得真得劲!我正想不出办法来对付他,你一进去就把事情解决了。”小喜道:“什么病要吃什么药!咱们连个草灰媳妇也斗不了,以后还怎么往前闯啦?老哥!你真干不了!我看你也只能教一辈子书。”春喜道:“虽说是个草灰媳妇,倒是个有本领的。很精干!……”小喜摇头道:“嘘……我说你怎么应付不了她,原来是你看到眼里了呀?”说着用烟签指着春喜鼻子道:“叫老嫂听见怕不得跪半夜啦?没出息没出息!没有见过东西,一个小母草灰就把你迷住了!”春喜急得要分辩,也找不着一句适当的话。小喜把头挺在枕头后边哈哈大笑起来,春喜没法,也只好跟着他笑成一团。就在这时,李如珍在里间喊道:“悄悄!听听是谁打门啦?”他两个人听着,都停住了笑,果然又听得门环啪啪地连响了几声。
小毛跑出院里问道:“谁?”外边一个女人声音答道:“我!开开吧!”小喜听出是春喜媳妇的声音,又笑向春喜道:“真是老嫂找来了!”小毛开了门,春喜媳妇进来了。春喜问:“什么事?”春喜媳妇低声道:“你去听听人家二妞在家说什么啦?”一提二妞,小喜又指着春喜大笑起来,春喜也跟着笑。春喜媳妇摸不着头脑,忙问:“笑什么?”小喜道:“这里有个谜儿,你且不用问。你先说说你听见二妞说什么来?”春喜媳妇坐在小喜背后,两肘按着小喜的腰,面对着春喜,把冷元怎样说冒失话,二妞怎样说要破全部家当到县里告状,详详细细谈了一遍。春喜还未答话,小喜用手一推道:“回去吧回去吧!没有事!她告到县里咬得了谁半截?到崖头上等,问问他哪个是有种的?”春喜也叫他媳妇回去,媳妇走了。小毛又去把大门关住,小喜仍然吹他的大话。
李如珍在里间拉长了声音轻轻叫道:“喜!--来!--”小喜进去了。小毛一见小喜,赶紧起来让开铺子叫他躺,自己坐到床边一个凳子上,听他们谈什么事。李如珍看了小毛一眼,随手拈起三四个金丹棒子递给他道:“你且到外边躺一会。”小毛见人家不叫他听,也只好接住棒子往外间来吸。
小毛吸了第一遍,正烧着灰,小喜就出来了。他一见小喜出来,自然又不得不起来再让小喜躺下。小喜向春喜道:“老哥!叔叔说那东西真要想去告状还不能不理。”小毛站在一边接话道:“那咱也得想个办法呀!”小喜见小毛还在旁边,后悔自己不该说了句软话,就赶紧摆足架子答道:“那自然有办法!”春喜道:“扯淡!一个小土包子,到县里有他的便宜呀?”小喜看了小毛一眼道:“你还到里边去吧!”小毛又只得拿上他的金丹灰回里间去。小喜等他去后,低声向春喜道:“自然不是怕官司上吃了他的亏!叔叔说不可叫他开这个端。不论他告得准告不准,旁人说起来,一个林县草灰告过咱一状,那总是一件丢脸的事。”春喜道:“那咱也不能托人去留他呀?”小喜道:“什么东西?还值得跟他那样客气?想个法叫他告不成就完了!”春喜道:“想个什么法?”小喜道:“不怕!有三爷!明天一早我就找三爷去。”
这天晚上,也不知他们吸到什么时候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