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星问:“后来你怎么忽然造反了?”
“唉,不造反不行啊!”停一停,她接着说:“我在商丘地方卖解,受一个恶霸财主欺侮。他将我骗到后花园中,竟图恃强将我留下。我忍着一肚子怒火,好言对他说我是清白良家女子,行的端,立的正,卖艺不卖身,不得向我无礼。他嬉皮笑脸地伸手就要拉我,我打回他的手,后退一步。他又不要脸追着拉我。我啪一耳刮打过去,打得他鼻口开花,鲜血喷流。我破口大骂他是无耻禽兽,青天白日下欺负我卖艺穷人。他大叫着我造反了,喊叫他的一大群悍奴恶仆,要把我捆起来狠打,要打得我跟他成亲。我唰啦一声拔出宝剑,说:‘快点放我出去,休得近前!’那群悍奴恶仆小看我是个姑娘,将我团团围住,舞刀弄杖,一齐向我攻打,还不断说一些下流的话。我看我倘若再不使出看家本领,休想逃出祸坑,牙一咬,心一横,说道:‘反就反了吧,先杀了这班禽兽再说!’我登时杀死了三个人,伤了几个,趁他们惊慌后退,纵身上了墙头。那群禽兽见我上了墙,又呐喊着扑了过来,还有人用飞砖打我。我将身子一闪,躲开了一块飞砖,从臂上取下弹弓,一弹打倒了那个在背后督阵的混账恶霸,又连着打伤了两个恶仆,然后纵身跳下高墙,冲出深宅大院,同我的一班子伙计会合。伙计们因知我在后院杀起来,已经有一部分人攻进前院。这时看见我决心造反,大e家高兴,一阵呐喊,从前院杀到后院,杀了恶霸全家,凡是跑不掉的都杀了,抢了银钱、骡马,收拾了细软,放火烧了宅子,只留下粮仓不烧,将粮食散给饥民。我从此树起了造反大旗,招兵买马,在豫东一带闹了起来。”
金星问:“后来你怎么见到大公子了?”
红娘子说:“造反以后,闯荡了四个多月,下一步应该怎么走,我没有辙了。上月底,我把人马从虞城、砀山一带暗暗地拉到陈留境内,打算派人到开封找伯言大公子问计。恰好打听到大公子从开封回杞县,我就冷不防在半路上截住他,佯装将他劫走,为的是使他日后不受连累。我将他请到军中,问他下一步我该怎么走。他见我已经逼上梁山,只有大干下去,没有别的路走,就嘱咐我四句话,当日黄昏就带着他的仆人们回杞县李家寨了。我压根儿没打算留住他……”
闯王插问:“哪四句话?”
李岩代答:“那四句话是‘兵精粮足,不守一地;严整军纪,多行仁义’。”
宋献策叫着说:“好!好!这四句话与闯王过去十余年用兵方略不谋而合!”
李岩说:“我确实自红娘子起义之后,即时常为她担心,反复寻思十余年来陕西各家起义部队得失之故,以及闯王此次到河南后何以众百姓从之如流,才得出这四句话来。不有闯王行之在前,我李岩何能凭空杜撰。”
高夫人接着说:“李公子的仇家得到消息就造起谣来。后来还有谣言说红娘子进攻开封没有成功,顺便把李公子掳到军中,真是捕风捉影的鬼话!开封是一座有一百多万人口的省城,红娘子那时手下只有千把人马,兵少力单,自顾不暇,做梦也不会去攻开封!”
红娘子觉得话已说完,想着闯王同军师等人还有要事商议,便望着高夫人说:“不耽误他们商议军国大事,咱们回后院吧?”
高夫人点头说:“好,咱们走吧。”
大家把高夫人和红娘子送到书房门外,回来重新坐下。李岩见闯王催他快说出胸中的方略大计,便欠身说:
“麾下问起此事,鄙意以为最重要的莫如乘此时机,经营河南,作为立脚之地。有一个立脚之地,则进可以攻,退可以守。以目前情况言,明朝确实如大厦将倾,无力可支。然而战争之事,变化万端,不能不思及意外变故,预立于不败之地。倘有一个立脚地方,纵然一时战事不利,亦可以应变裕如。兵法上说:‘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鄙意请闯王以河南为根本,建一牢靠立脚地,也就是这个意思。”
自成说:“你在神垕写来的书子里也说到此事,那意见很好,我反复读了几遍,也让牛先生和军师看过。只是河南不像陕西,大部分都是平原,无险可守,四面受敌。从前说是‘四战之地’。所以河南这块地方,利于作战,不利于固守。足下比我想的仔细,愿听听详细高见。”
李岩说:“河南古称‘四战之地’,就地理形势而论,险固不如陕西。但是‘固国不以山溪之险’。自古作战,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所以说:‘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叛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叛,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吴起对魏文侯论山川形势,反复说‘在德不在险’,实是千古名言。今日将军来到河南,又值朝廷失德,百姓离心,国力十分疲敝,官军十分虚弱,倘不乘此大好时机,经营河南,更待何时?《兵法》云:‘先至而得天下之众者为衙地。’孙子所说的行地就是地广人众,四通八达之地。河南对全国来说,就是衢地,所以自古为兵家所必争。今以河南全省而论,豫东豫中尚不十分残破,人口众多,土地肥沃,宜于农桑,这正是天以河南资将军。只要布德施仁,百姓拥戴,兵强粮足,处处制敌,便不怕河南是‘四战之地’。正是因为河南居全国腹心,四通八达,控扼南北,所以立足河南就可以制明朝的死命。况河南转输便利,他省莫及。北宋建国,削平群雄,统一江南、楚、蜀,远及岭表,何尝不是以河南为根本?地理是死的,古今不变;人事是活的,时有不同。攻守胜败,重在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