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说:“那怎么行?尽管大顺皇帝退出北京,你还是贵人。大礼必须得讲。不能因为李王打了败仗,就不把你当贵人看待。”
他们让窦妃坐在上边,老夫妻在下边陪着。灯影下互相望了一会儿,窦妃突然又哽咽说道:
“这好像又是做了一场大梦。到底我是真的同亲人见了面,还是在做梦?”
舅母流着眼泪说:“娘娘,你不是做梦。我们正坐在一起叙话呢!”
这时两个宫女站在窦妃身旁,被眼前的情景所感动,又不知自家的亲人现在何处,禁不住频频擦泪,低下头去。
窦妃向舅舅问道:“这房子可是你们原来就住在这里?前边住的人家可靠不可靠?”
舅舅说:“我们原来是在离广渠门不远的一个小胡同住。你来北京之前,我就在那里行医。你父母来京两次,都跟我们住在一起,就是打听不出你在宫中的消息。后来还是李王进了北京,向你问起家中有些什么人,你告他说,有个舅父在京行医,只记得住在外城,又把我的名字也告诉了李王。李王就把这件事嘱咐了李公子,务必寻到我们。后来李公子的手下人找到了我,看见我住得过于简陋,房子很破,又是一个大杂院,乱糟糟的,这才安置我们搬到这个地方,关照我不要说出有外甥女在宫中,只说我有一个亲生女儿就要来到,要住在这儿。也不要我说出曾在南城行医,只说在太医院中做事。就凭着这样安排,我们这屋里才像了样儿,就像住着个小京官一样。”
窦妃听了,恍然明白,在心中暗暗地感激大顺皇上。
舅父接着说:“那前边住的是河南省陈留县人氏,姓陈名豫安。因为杞县和陈留相距很近,所以与李公子算是小同乡。这陈豫安二十年前到北京,原是投亲靠友,没想到自己后来竟开了一个河南酒楼,在西单左近,专卖河南酒菜,生意很是兴隆。他儿子现在已经长大了,替他在酒楼管事。他自己每天在家,有时下茶馆,一坐半天。他为人十分耿直,很讲义气。据他告我说,李公子有一同乡好友叫作陈子山的举人,是他的本家。所以李公子住在北京时,他就跟李公子手下人拉上了同乡瓜葛。李公子有个叔伯兄弟,名叫李俊,字子杰,常在他馆子里请客吃饭。后来他同二公子李侔也认识了,李公子也知道了。我呢,因为行医,也到他家里去过几次,也算是认识。这样,李公子就把为我找房子的事情托付了他。现在这一座大院里只有两家。陈豫安是十分谨慎的,同周围邻居都没有什么来往。听他说,左右几家邻居都是陕西人,同李王算是同乡,虽然没有什么来往,心里到底同李王亲近。”
窦妃听了,感到放心,就对舅舅说:“我出宫的时候带了一些银子,明天交给舅舅,生活上不用舅舅操心。”
舅舅赶快说:“娘娘不用为此操心,李公子除了将这后院宅子给我,还给了我五百两银子,足够我们在京城生活下去。两三年中大顺朝一定会转败为胜,那时李王重新回到北京,还愁没有我们享福的日子?”
舅母说道:“我们用了一个王嫂,也是乡亲,为人老成稳重,十分可靠。我已经告她说,对别人只说你是我们亲生女儿,不许泄露机密。”
窦妃说:“如今局势混乱,我已经是李王身边的人了,有一点风吹草动,我自己活不成,舅舅舅母也很危险。尽管舅舅舅母待我如同亲生女儿,到万不得已时,我宁可自己以身殉节,不使舅舅舅母受累。”
舅母说:“倘若万不得已,娘娘一旦为李王殉节,我们也绝不偷生,说起来一家三口……”她说不下去了。旁边两个宫女听了也一起流泪。
窦妃仍然不肯住在上房。舅舅舅母又劝了半天,说他们心里也是拥戴李王的,所以虽是甥舅关系,不能不讲君臣之礼。窦妃听了劝说,不再坚持。这时王妈送来消夜的东西。大家谁也没有心思吃下去。窦妃站到窗前,看见空中到处火光照耀,知道大顺军已经退出北京。她又一次深深地感到亡国的悲痛。
过了片刻,她拿出二百两银子递给两个宫女,说道:
“出宫时给你们的银子是皇上赏赐的,现在我再每人给你们一百两,为的是找到你们父母后,好各自为生,免得窝在一起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