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敏的心中一动,眼光在包仁的脸孔上转了一下。军中很需要铁匠和各种手艺人,可是在目前情况下,他肯不肯人伙呢?于是他笑着问:
“老包,既然在家里活不下去,随俺们造反好不好?”
包仁回答说:“说良心话,我要不是上了年纪,一定要跟随你们造反去。我不会耍刀弄剑,抡大锤也管打仗。一锤打下去,连头盔也会打碎,不能只叫他头皮上起个青疙瘩。”
刘宗敏和周围的人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年纪大一点几倒没有什么,”宗敏说,“咱们队伍里用不着你打仗,修理兵器跟打造兵器可是要紧。”
“行,行。只要你刘爷不嫌我年纪大,我就入伙!”
后来刘宗敏把包铁匠愿意人伙的事情对自成谈了,自成也很高兴。今天上午自成同包仁见了面,知道他还没有同老婆说明,嘱咐他务必跟老婆商量商量。现在闯王顺便来看他,第一句话就问:
“老包,你的老伴儿可放你去么?”
“她喜不肯!①我在家里没活干,老两口眼看就要成饿死鬼,她巴不得我跟着你闯王爷找条活路。”包仁用脚踢一踢用麻布包着放在地上的锤子和钳子等工具,又说:“你瞧,我要带的东西,她老早就替俺拾掇好啦。”
①喜不肯一一即满心情愿。在我国语法中,往往加一个“不”字以加强语气,如“不忿”就是忿,“不宁”就是宁,等等。
包仁的老婆不知在屋里摸索什么,在黄昏的黑影中向外搭腔说:“闯王爷,你老进来坐吧,我给你老烧茶!”
“不坐啦,我还有事哩。”
包仁的老婆又说:“闯王,砧子和风箱也带么?他要挑着走,可是人饿得黄皮刮瘦,又是走长路,我就是担心他掉队!”她觉得心里有许多话要对闯王说,可是说不出,拉起衣襟揩眼泪,随即撬了把酸鼻涕。
闯王说:“包大嫂,砧子和风箱都要带,用时方便。你放心,这些东西用不着包大哥自己挑,咱们有骡子驮。”
包仁连忙说:“我挑,我挑。我的腿脚还硬。”
闯王转回头说:“小鼐子,你帮包师傅把东西送去交给管事务的,动身时驮在骡子上。”
包仁的老婆正鼓起勇气要对闯王说一句什么话,但闯王已经走了。她倚着门框,望着闯王的高大的背影转过墙角,又用衣襟擦眼泪,对男人哽咽说:
“只要你跟着闯王多做点仁义事,不无故杀人放火,菩萨会保佑你。这年头,什么兵,什么贼,官兵行事比贼还差得远哩。”
一更时候,农民军整队出发。闯上叫郝摇旗率领一小股将士作为前队,所有骑马的彩号和十几匹骡驮子走在中间,后边是步行的轻彩号,他自己同李过率领一批人作为后卫,李双喜看见郝摇旗已经骑着马走了,就同张鼐一商议,悄悄地把乌龙驹留了下来。但他们又害怕闯王责备,走去对李过说知,要李过劝闯王骑马上路。李过虽然知道闯王决不会同意,但又分明看见叔父的身体近几天大不如前,辛苦和忧愁折磨得眼窝深陷,两颊消瘦了许多,所以他也很想让叔父骑马出发。考虑片刻,李过望着两员小将说:
“按道理他是闯王,他骑马天公地道,谁也不会说二话。可是我不好劝他。你们不妨试试看,顶多他说你们是小孩子不懂事,责备一两句算了。”
双喜眼圈儿发红,说:“只要爸爸肯骑马,我就是挨骂也心甘情愿。”
张鼐接着说:“双喜哥,别怕,挨打挨骂我替你!”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等闯王动身时,李双喜提心吊胆地把乌龙驹从隐蔽的悬崖下牵了出来,拉到闯王面前,叫了声:
“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