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文化程度较高的多尔衮知道郑亲王听不懂“钧裁”二字,但是不暇纠正,赶快向范文程问道:
“你认为洪学士的意见如何?”
“洪学士所见极高,用意甚深,其韬略胜臣十倍,果然不负先皇帝知人之明。”
多尔衮向洪承畴含笑说道:“你就在这里亲自修改吧,修改好交值班的官员誊清。”
洪承畴立刻遵谕来到靠南窗的桌子旁边,不敢坐在睿亲王平日常坐的蒙着虎皮的朱漆雕花太师椅上,而是另外拉来一把有垫子的普通椅子,放在桌子的侧边。他坐下以后,打开北京出产的大铜墨盒,将笔在墨盒中膏一膏,然后迅速地修改了书信的称谓,又修改了信中的几个地方,自己再看一遍,然后回到原来在火盆旁边的矮椅上,用带有浓重福建土音的官话将改好的稿子读了出来。在他读过以后,多尔衮接了稿子,自己一字一字地看了一遍,点点头,随即转给坐在右边的郑亲王。郑亲王见多尔衮已经含笑点头,不愿再操心推敲,随手转给隔火盆坐在对面矮椅上的范文程,笑着说:
“老范,睿亲王已经点头,你再看一看,如没有大的毛病,就交下去誊抄于净,由兵部衙门另行缮写,盖上皇帝玉玺,趁李自成在进犯北京的路上,不要耽搁时间,马上差使者送给李自成好啦。”等范文程刚看了第一句,郑亲王又接着说:“老范,你读出声,让我听听。我认识的汉字不多,你念出来我一听就更明白啦。”
范文程一则有一个看文件喜欢读出声来的习惯,二则他不愿拂了郑亲王的心意,随即一字一句地读道:
大清国皇帝致书于西据明地之诸帅:朕与公等山河远隔,但闻战胜攻取之名,不能悉知称号,故书中不及,幸毋以此而介意也。兹者致书,欲与诸公协谋同力,并取中原。倘混一区宇,富贵共之矣,不知尊意如何耳。惟望速驰书使,倾怀以告,是诚至愿也。
范文程将书信的正文念完以后,又念最后的单独一行:
“顺治元年正月二十六日。”
“完了?”郑亲王问道。
“完了,殿下。”
“你觉得怎样?”
范文程既有丰富学识,也有多年的从政经验;既是开国能臣,也是深懂世故的官僚。他很容易看出来这篇书稿漏洞很多,作为大清皇帝的国书,简直不合情理,十分可笑。例如李自成率领数十万“流贼”与明朝作战多年,占有数省之地,并且已经在西安建号改元,怎能说不知道他是众多“流贼”之首?怎能说对于众多“流贼”的渠魁不知名号?怎能说不知李自成早已经占领西安,改称长安,定为京城,而笼统地说成是“西据明地之诸帅”呢?然而他一则知道洪承畴这样修改有蔑视和离间“贼首”的深刻用心,二则睿亲王已经点头,所以他对于书信的一些矛盾之处撇开不谈,略微沉吟片刻,采用“王顾左右而言他”的办法对两位辅政亲王说道:
“这封书子由我朝皇帝出名,加盖王玺,虽无国书之名,实有国书之实。自然不能交密探携带前去,而应该堂堂正正地差遣官员前往赍送,务必在流贼东来的路上送到他手中。”
多尔衮也急于摸清楚李自成的人马实力和对大清的真实态度,当即唤来一名包衣,命他将书稿送交在偏院值班的内秘书院学士,嘱咐数语。
这件事办完以后,又略谈片刻,因多尔衮感到身体不适,今天的会议就结束了。
过了一天,用大清皇帝名义写给李自成的书子用黄纸誊写清楚,盖好玉玺,由兵部衙门派遣使者星夜送出盛京。范文程一时没事,来找洪承畴下棋闲谈。刚刚摆好棋盘,提到给李自成的书子,范文程笑着说道:
“九老,春秋时有‘二桃杀三士’的故事,足见晏婴的智谋过人。你将昨日写给李自成的书子改为给‘西据明地之诸帅’,也是智虑过人。据你看,睿王爷想试探与李自成等渠贼‘协谋同力,并取中原’,能做到么?”
洪承畴十分明白,目前李自成已经在西安建号改元,而这封书子是写给“西据明地之诸帅”的,对李自成极不尊重,李自成必然十分恼火,必无回书,更不会与满洲人合力灭明。但是洪承畴不敢说出他的用心,只是淡然一笑,说道:
“今日形势,于戈重于玉帛,他非愚弟所知。”
范文程没再说话,回答一笑,开始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