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拖累你啊,要死也只能死我一个人,你还可以多活几天。我,我不能拖累你啊!”
张成仁以为王铁口在家,就放下担子,走到门口问道:
“王大哥在家么?”
王铁口的老婆带着哭声答道:“他到大相国寺摆摊子去了。”
成仁走进屋中,说:“王大嫂,你不要一个人着急想不开。现在谁都一样,日子都不好过。”
王大嫂说:“若是我的腿脚能够走动,我也要随霍大婶一起去采青。眼看着死在家中,还要拖死铁口!”
“我想要不了多久,这日子总会有个结局,不能总像现在这样。你要放宽心,可不要想别的念头。”
“为着赚几个钱,他总得出去摆摊子。可是他一出去,家里就什么事都干不成。这两天没有卖水的,你看怎么办?水缸都空了。”
成仁说:“这好办,我刚刚挑了一担水,可以放一桶在你这里。”
“哎呀,我的天,你秀才先生也出去挑水,这可是开天辟地没有见过的事儿!算啦,等铁口回来后,再想办法。”
成仁说:“唉,他也是没有挑过水的人。这不算什么,你就不用等他回来挑啦。”张成仁一面说,一面就提了不满一桶水倒在王铁口的水缸里,然后又把另外不满一桶分成两半,挑进自家厨房,倒进缸中,将水桶还给了隔壁邻居。
水烧开以后,他用开水给小孩们泡了两块掺麸皮谷糠的黑馍,哄住他们不再啼哭,又端了两碗开水送到上房。父亲又饿又病,睡得昏沉不醒。母亲见了他就说:
“儿呀,我总是放心不下,不知她们姑嫂俩出城去会不会有三长两短!”
张成仁虽然自己的心中很焦急,但是安慰母亲说:“娘,你老不用操心。她们有霍大婶带着,我想不会出啥事儿。”
母亲叹了口气,又说:“要不是有你霍大婶儿带着她们我宁肯一家饿死也不会让她俩出城采青!”
就在张成仁出去挑水的时候,霍婆子和那个中年妇女一边采青,一边往前走,越走越远,并且离开了大路。别的妇女不敢走得太远,陆续停了下来,只有霍婆子和那个妇女继续朝西南方向走去。霍婆子见周围已无别人,便对那个妇女说道:
“李大嫂,那堤上有棵小树,我们就往那里去吧。”
李大嫂有些害怕,踌躇不前。
霍婆子说:“你不要害怕,昨天我同宋矮子都说好了,他听我说了你的事,立刻对我说:‘你把她带出来,明天我派两个骑兵在那里等候,一定把她护送回新郑家去,和自己的丈夫、孩子们团圆。’”
原来,这个李大嫂的娘家住在鹁鸽市,与宋献策是旧邻居,她是开封围城前回来走亲戚的,后来听说开封又被围,就想赶紧出城,谁知城门已经闭了。这些日子来,经常哭哭啼啼,担心自己从此再也见不到丈夫和孩子们。霍婆子去鹁鸽市时知道了这件事,就一直放在心上,昨天恰好宋献策问起原来的房东,她就把李大嫂的事情顺便说了。昨天去鹁鸽市送银子时,便与李大嫂约好了在徐府街东口会面,然后一起出城。
李大嫂听了霍婆子的话,还是有些害怕。这种事情她毕竟没有经历过,想起马上就要跟着李闯王的人走,心里很紧张,怕万一逃不走,落人“贼营”。霍婆子又催她说:
“我把你带出来交给义军,我担的风险比你大,还不是怕你丢下男人和孩子们,一个人饿死在开封?现在我都不怕,你怕个啥?”
李大嫂说:“霍大嫂,你为啥不逃走?”
“我跟你不同啊!我在开封城外没有家,也没有亲戚,只好守在开封城内。”
这时从大堤外传过来骡马的叫声、驴子的欢快叫声、黄牛的深沉叫声,还传来鸡犬的叫声。李大嫂听见这些声音,忽然胆大起来,眼前好像出现了自家的村庄。她对霍婆子说:
“大堤外还有百姓没有逃走?”
“大堤外义军纪律严明,没有谁敢骚扰百姓的一草一木。”
李大嫂其实日日夜夜都盼望着逃离开封,不要死在城内,为此她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在神前烧过多少香,许过多少愿,只怕自己再也出不去,永远不能同丈夫和儿女见面。如今她出了开封,已经走近大堤,心头忽然狂跳起来。她望望霍婆子,轻声叫道:“霍大嫂!”霍婆子望望后面,发现并没有人跟在背后,向她使眼色,同时小声说道:
“快上!翻过大堤就没有人看得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