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献策和李自成互相望了一眼,明白了她的意思,笑了一笑。随即宋献策对霍说:
“你放心吧,现在五门外驻军的军纪都很好。闯王有严令,不许一兵一卒进人大堤以内。如有人擅自进人大堤,轻则二十军根,重则一百皮鞭。倘若调戏采青妇女,立即斩首。我们还派有骑兵,分成小队,经常在大堤上巡逻,一则防备城中兵了混在采青百姓中出来捣乱,二则禁止弟兄们在妇女采青时走人大堤以内。”
霍婆子说到这里,不肯再说下去了。张成仁忍不住问道:
“大婶儿,他们还对你说了什么?”
霍婆子吞吞吐吐,不肯再说。
王铁口猜到霍大婶必然隐瞒了重要见闻。如今处在绝粮的围城之中,关于李自成和宋献策的任何动静都是他迫切想知道的,更何况霍大婶所隐瞒的必定是更有重要关系的话!他用焦急心情对霍大婶说:
“大婶儿,你是害怕我们的嘴松啊!你一万个放心,我们的嘴比城门关的还严。这样世道,说错一句话就会遭杀身灭门之祸,亲戚邻居连坐。你只管说出来,连一个字儿也不会出这屋子!”
霍大婶又犹豫片刻,悄声说道:“我不是说过么,宋孩儿在鹁鸽市住过。他知道我是一个卖婆,就对我说:‘大嫂你整年走街串巷,登门人宅,这鹁鸽市你可熟悉?鹁鸽市中间路西,有一家黑漆小楼门,青石门墩,主人姓张。这张家你可知道?’我笑着说,‘你老如问起别家我也许不知,这张家可是我的老主顾。张先生也是读书人,这几年闲在家中,喜欢种花养鸟,不问外事。’宋献策笑着点头,对我说道:‘我打听的就是此人!大嫂子,托你回城去替我问候这张先生,嘱咐他不必害怕,不日我们就进城,秋毫无犯。开封如不投降,义军会攻进城去。’我的天,这话你们可千万不要对别人泄露一字!”
大家点头,表情异常严肃。沉默一阵,霍大婶望着王铁口,笑着说道:
“我看宋献策是一个很讲交情的人,就大着胆子问他:我们院里住着一位王铁口,军师大人可认识他?那宋矮子一听就笑起来,说:‘他是我江湖上的朋友,我当然认识。啊,大嫂子,原来王铁口跟你住在一起啊!你回去告诉铁口,就说我问候他,也请他转告相熟的朋友们,都不要害怕。破城以后,没有他们的事儿。当义军进人城中时候,他们各自在大门上贴上“顺民”二字就好了。要是他们能够设法出城,不妨到阎李寨找我。如今我们闯王这里,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凡来的人,厚礼相待;凡有一技之长,量才任用,决不埋没英雄。’”
王铁口听了,心中十分激动,只恨自己没有机会出城。他原来同宋献策仅是一面之识,既无杯酒之欢,也无倾谈之缘,不料宋献策竟然还心中有他。他于是感慨地说:
“唉,你们都不清楚,献策兄这个人,十分不凡。他有学问,有抱负,有肝胆,有义气,平常总是救人之难,远非一般江湖中人可比。如今被李闯王拜为军师,言听计从,将来准定是开国……”说到这里,王铁口马上意识到这话说出来很危险,就突然住口了,但大家心中都明白,一齐点头。
霍婆子又说道:“他还提了一些江湖上人的名字,问是不是还在大相国寺。有些是我知道的,像陈半仙、赛诸葛。赛伯温等,他们都在相国寺摆摊子。他又问起,‘铁口的日子还好过么?’我说:‘还不是一样,大家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有出头之日。铁口的日子比别人还难过,老婆半身不遂。’”
王铁口说:“只要我不饿死,城破之后,我见到献策兄,说不定还有出头之日。”
霍婆子听王铁口这么一说,忽然想起他老婆的事,就对铁口说:“铁口,你家大嫂这两天常常发呆,呆一阵就流眼泪。我问她有什么不舒服,她就大哭起来,说她是个没有用的人,多了一张嘴;要是少她这一张嘴,你说不定还能熬过这一劫。我听她这话很不妙,铁口,你可要留心啊!”
王铁口心情很沉重,叹口气说:“是的,我也知道她有那个心思,所以我常常出去后记挂着家里。今天下午没有出去摆摊子,就是因为我很不放心。”
成仁又问:“霍大婶,这闯王可知道我们城中人在受苦么?”
霍婆子说:“秀才,你是只知道读书,不知道别的。要是李闯王不知道城中的苦情,他怎么会出告示,让城里人出去采青?闯王可是很仁义的,他见我是个穷婆子,就命亲兵掏出二两银子给我。”
说到这,她望望王铁口,决定不把宋献策的事说出来。原来当时宋献策也掏出了四两银子,叫她带二两给王铁口,带二两给他鹁鸽市的旧房东,另外也给了她几钱碎银子,她就压在篮子底下带回来了,刚才去南屋时已将二两银子交给王铁口。她知道这事万一走漏风声,王铁口会不得了,鹁鸽市的那家人家也会不得了,所以,她对此事只字不提。王铁口见她一丝不露,也就放心了,说道:“霍大婶,你们再谈谈吧,我还要回去看看。”说罢就走出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