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时中的人马不失时机地占领了北门和北门内的半条街道。他最关心的是保护他的恩人唐铉。在夜间他已经向城外的老百姓打听明白:唐家是住在城内的西北角,离北门的大街稍远,不属于小袁营的驻兵区域。虽然昨晚他已经将他要保护店铉的事当面禀明曹操,并得到曹操同意,但辞去曹营时候,竟忘记领取曹营的令箭。他必须趁着刚刚破城,亲自尽快地驰进城去,先到唐宅保护,然后向曹操领取令箭插在唐宅门前。他很担心曹营的乱兵抢先到了唐宅,任意杀戮抢劫,所以匆忙中命一亲信头目拿了他的一支令箭,率领二十名骑兵,就近从西门进城,尽快地奔赴唐宅保护。当这个头目走后,他同刘玉尺率领二百名步、骑兵也出发了。
三四年来,袁时中从开始起义到成为有数万人马的重要首领,始终是一营之主,凭自己发号施令,说一不二,不受别人调遣。他要攻什么城池,只须同军师和亲信将领们商量一下,认为合宜,便由他下令攻城;破城后所得的粮食、财物全都归他的小袁营独占,由他随心处分。在一般情况下,他禁止部下将士们随便奸淫妇女和滥杀平民,因此他在社会上得到一些好评。但是有时为着笼络将士,他对抢劫和奸淫的事只要不太过分,也可以睁只眼合只眼,从来不担心有谁会将他责备。可是他现在不得不小心谨慎,不仅怕闯王令严,也怕身居大将军地位的罗汝才。他只能在心中憋着闷气,表面上要做到惟命是从。
当袁时中进了北门以后,看见城中秩序不乱,附近的两条街道有曹营骑兵巡逻。他的小袁营人马驻守北门内外,无曹营令箭不许随便在城中走动。他问了一下手下将领,知道州、县衙门,仓库,大户住宅,都由曹营分兵驻守,不许抢劫粮食和财物。袁时中的堂兄弟袁时泰在他的身边骂道:
“什么不许抢劫,不过是不许咱们小袁营沾点儿油水!以后,你看吧,总是按照这规矩,闯王和曹营分吃肥肉,随意扔给小袁营一根骨头!”
袁时中严厉地看了时泰一眼,责斥说:“不许顺嘴胡说!你活得不耐烦了?……闯王决不会亏待咱们小袁营,你只管放心!”
他问明了去唐铉宅子的最近的路,便赶快策马前去。中途,他回头向紧跟在背后的刘玉尺望了一眼,两个人交换一个眼色,虽然都无言语,却互相都在想着刚才袁时泰所说的话。
袁时中到了唐铉的大门外,那从西门进来的小头目也才赶到。小头目自己在守护唐宅大门,分出十个人去守护后门。袁时中问道:
“你怎么现在才到?”
小头目回答说:“守西门的那个曹营头目因我拿的不是曹营的令箭,不肯让我进城,耽误了时光。后来遇到一个大头目从城上下来,才让我进了西门。”
袁时中又问:“有人进唐宅抢劫么?”
小头目回答:“刚才看见有一队曹营骑兵从这条街巡逻过去,这一带还没有抢劫和杀人的事。”
袁时中放下心来,回头对他的军师说:“玉尺,你代我去叩见大将军,向他禀报:北门一带已经由小袁营人马遵令占领,秋毫无犯,百姓各安生业。回来时,向大将军要一支令箭带回,插在这大门前边。”
刘玉尺又同他小声嘀咕一阵,勒马朝东,带着亲兵们走了。
袁时中下了战马,命亲兵们快去叫唐宅大门。里边没人开门,只听见内宅似有哭声。袁时中感到诧异,担心曹营的兵已经从别处进人宅内。他吩咐大声叫门,用拳头照大门猛打几下,又将铜门环拍得哗啦响。
自从义军破城以后,唐宅主仆,男女三十余口,认为已经大难临头,恐慌万分。尤其是主人们,比奴仆们恐慌十倍,认为是“在劫难逃”。唐铉原来在开州知州任上做了不少贪赃枉法的事,被劾解职,好歹在京城用银子上下打点,侥幸无事,于三年前回到故乡。他平日常听人言:李自成和张献忠都痛恨贪官污吏、土豪劣绅,抓到时决斩不赦。他还听说袁时中就是开州人,这使他更加害怕,想着袁时中必然知道他的贪赃枉法和敲剥百姓行事,一定会替开州的百姓伸冤。昨晚上他就要离开家,躲往别处。但是他只能躲避到穷人家中,才有可能不被查到。几处贫穷的远房亲族和邻居,都因为知道他在开州任上民怨很深,不肯窝藏,所以他只好在家中坐以待毙。
金银财宝,古玩玉器,在前天夜间风闻义军将到,唐铉夫妇就在两个忠心家奴的帮助下埋到后院地下。如今唐铉最关心的是他的年轻貌美的第三房姨太太和尚未出阁的十七岁女儿琴姑。他决不能让她们被“流贼”掳去,奸淫。一听见街上有纷乱的马蹄声和有人呼喊已经破城,他认为自己即将被杀,忽然将心一横,将一根准备好的麻绳纳入袖中,抽出雪亮的宝剑,大踏步走进三姨太太的房中。三姨太太已经换上了仆妇的旧衣服,打散了头发,弄污了容颜,乍看上去很像一个女仆,只是神态不似;而且五官清秀,皮肤细嫩,无法可以遮掩。看见唐铉仗剑进来,满脸杀气,还以为他准备随时同冲进院里来的“贼人”拼命,为国殉节,吓得她不禁浑身战栗,颤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