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逊之吃了一惊,忙问:“都督何出此言?”
良玉说:“两个月前,我原是驻守巫山,扼流贼入川之路。后来,罗汝才等进犯夔州,我就由巫山驰援夔州。随后在马家寨、留马垭连败贼兵。仙寺岭一仗,夺了罗汝才的大旗,生擒他手下的重要头领副塌天。打仗嘛,应该多想着同敌人争险夺隘,先占好步,方能取胜。邵公不此之图,提弱兵两万坐守重庆,距夔州府一千一百余里。邵公又将张令一军和敝军调来重庆附近,作为倚靠,大失地利。倘若夔州有警,我同张令之师如何能够驰援?况且贼据归、巫万山之巅,休息之后,铁骑建瓴而下,张令必被击破。张令一破,就来打我。我给打败了,还能救重庆么?”
陆逊之不觉点头,说:“都督所言甚是。邵抚台如此部署兵力,恐有未当。”
秦良玉接着说:“况且督师是楚人,不愿有一贼在楚,用全力将贼逼往西来,不啻以蜀为壑①。督师用心如此,连三岁孩子都知道。邵公不趁此时争山夺险,抢占地利,令贼不敢前来攻我,反而等着挨打,这真是自取败亡之道!”
①以蜀为壑——这是当时四川官绅们攻击杨嗣昌的话,认为杨嗣昌是楚人,故意将张献忠赶入四川为患。
陆逊之深为同意,答应回去后就将她的意见转达巡抚。他又试着问道:
“夫人所言者不仅邵抚台前程攸关,亦全蜀安危所系。可否请大驾亲到重庆一趟,与抚台当面一商?”
秦良玉微微一笑,说:“老妇正在忙于练兵,以备一战,实在不克分身。请先生转达鄙意就可以了。”
陆逊之连连点头说:“一定转达。一定转达。”他早已听说秦良玉不惟武艺出众,而且胸有韬略,吐词娴雅,大非一般武将可比。今日初次见面,听了她的谈话,觉得果然不俗。他也看出来,这位年老的女将颇为骄傲,并不把邵巡抚放在眼里,所以不肯亲自去重庆见巡抚商谈。他曾风闻,四月下旬秦良玉和邵捷春都到了夔州,秦良玉拜见过邵捷春,因巡抚没有回拜,她便带着亲兵们驰回防地,连辞行也没有。陆逊之如今很担心张献忠与罗汝才合兵以后会越过夔州西来,使四川腹地饱受兵戎之苦,所以他要尽自己的力量劝这位著名的女将认真出力,使张献忠等不能过夔州一步。他一反文官的骄傲习气,欠身恭维说:
“总镇大人平生战功烜赫,名驰海内。四川乃大人桑梓之邦,上自朝廷,下至愚夫愚妇,无不注目大人的旌旗所向,将大人看作是川东屏藩,全蜀干城。贺人龙率领的数千秦军已在开县鼓噪,奔往陕西,大人可有闻乎?”
秦良玉说:“我是昨天晚上才接到塘报。”
陆逊之说:“督师和抚台因献、曹二贼合兵,夔、巫军情甚为紧急,迭催贺镇进驻夔州、大昌之间,以为张应元的楚军后盾。不料贺镇将士因欠饷鼓噪归秦,致使川东守军益形单薄。所以今日是否能堵住献、曹二贼深入四川,惟恃夫人与张令将军两支劲旅耳。”
良玉微微一笑,谦逊地说:“先生太过誉了。不瞒先生说,今日石砫白杆兵虽然尚堪一战,但也比往年差了。一则我自己虽然尚能骑马杀贼,但毕竟是年近七十的老妇,精力大不如前。二则先生谅也素知,我一家有几个战将,十余年来相继为国捐躯,如今手下得力的战将也少了。”
陆逊之说;“虽然如此,但夫人威名素著,先声夺人,而贵军兵将都是来自石砫土司,上下一心,非他军可比。前去夔、巫,先占地利,必然稳操胜算。下官今日回渝,即将尊意转达,想邵抚台必会欣然同意。”
良玉说:“倘若邵公肯使老妇与张令将军开赴夔、巫,先发制敌,则四川大局或者不致糜烂,督师‘以川为壑’的想法也将落空。”
当天下午,陆逊之在客房稍作休息,便要赶回重庆,好即日将秦良玉的意见回禀巡抚。一位亲信幕僚负责陪陆逊之谈话,赶快走进去禀报秦良玉,并提醒要送给陆逊之一份“程仪”。秦良玉正在为新征召的兵士们的号衣和兵仗欠缺发愁,对着幕僚皱了皱眉头,小声问:
“送他五十两银子可以么?”
幕僚笑着说:“大人,少了一点,目前虽然军中很穷,可是五十两银子恐怕拿不出手。”
秦良玉低头沉吟。虽然她在当时威名烜赫,论官阶比卸任的知州高得不能比,但是她十分明白,万不能得罪像陆逊之这样受巡抚信任的文官,他在巡抚耳边吹冷风或吹暖风,不可等闲视之。想了片刻,她吩咐中军取一百两银子用红纸封好,交给这位幕僚。一会儿,陆逊之进来辞行,行了礼,躬身说:
“下官此次奉抚台之命,晋谒大人。关于如何剿贼保川,亲聆韬略,实深敬佩。下官今日回到重庆,即当面禀抚台,不敢有误戎机。方才又蒙厚贶,实在不敢拜领,只是将军高情雅意,却之不恭,只得勉强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