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大牙抓住东方闻音的手,牢牢地攥在自己的掌心里。这只小手当真又白又嫩,软绵绵的热乎乎的,像是才出架的鲜豆腐。梁大牙轻轻地晃动着这只小手,再说出的话里就多出几分雅致了,咧嘴谦虚道:“哪里哪里,国难当头,匹夫有责么。咱做得还很不够,只要你们大伙看着快活,往后咱还要多杀几个狗……狗……狗娘养的……”
东方闻音身边的安雪梅看见梁大牙同志有点失态,冲对面的王兰田副政委意味深长地抿嘴一笑,王兰田却熟视无睹。
一直冷眼相观的张普景对梁大牙的行径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看他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简直跟绿林好汉没什么两样,这哪里像个革命军人啊?他几次都想起身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但都被窦玉泉用眼神劝阻了。窦玉泉悄悄地说:“张主任,梁大牙毕竟是死里逃生回来的,又打死了不少鬼子,不拘这点小节又算得了什么呢?”
张普景脸一沉说:“打了几个鬼子就可以这样放肆吗?我们是八路军,不是江湖好汉。”张普景的声音很大,好在被淹没在一片敬酒碰碗的喧嚣声中,梁大牙压根儿就没听见。
但有一个人注意到了张普景的脸色,这个人就是杨庭辉。杨庭辉当然看出了张普景的厌恶情绪,见梁大牙握住东方闻音的手迟迟不肯放松,也觉得不大雅观,甚至觉得隐隐心疼,但是又不好公开提醒,那层别扭不说破别人还不怎么在意,说破了大家反而尴尬。他只好端起酒碗,站起身来大呼小叫:“来来来,都别停下,咱们喝酒哇!”
众人也连忙举起酒杯,热烈地咋呼:“梁队长,别装孬呀,咱们痛痛快快地喝哇,为你老梁庆功哇。”
梁大牙正在春风得意之际,在他那双蒲扇般宽大瓦缸般粗糙的手里,平静地躺着一只充满了神奇的软绵绵的小手,他的心里真是愈发滋润起来,三分醉意加上七分春风,又往他的血管里注进了十二分豪气。他把一只陶瓷大碗高举起来,往四周叮里咣当一阵乱碰披头散发地吼了一嗓子:“喝,喝哇……喝醉了拉鸡巴倒。”
一得意,脏话又不由自主地冒出来了。
正在梁大牙举碗豪饮之际,东方闻音却脆脆地笑了起来:“梁大牙同志,你把我的手放开呀,我也要跟同志们碰碗呢。”
同志们这才发现,梁大牙同志的确是酒喝多了。梁大牙同志自从握住了东方闻音的手,就一直没有松开过。
梁大牙和东方闻音之间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了。
事后梁大牙就经常琢磨,东方闻音虽然说比他先参加八路军,但看模样,不过是个年轻漂亮的妮子。她不像韩秋云那样扎着个羊角独辫,也不像水蛇腰那样在脑袋后面挽一个花里胡哨的发髻[jì]。人家东方闻音那一头齐耳短发托着一张白中飘红的鸭蛋形脸庞,像是四五月间刚刚见红的水蜜桃。那双水汪汪的眸子就像一对明亮的星星,让人见着就想把它们捂在怀里。人家那眼角儿还挑挑的,不笑也像是在笑着。还有那杨柳般轻盈的身段子,高高爽爽的匀匀称称的,棕色的牛皮带束在腰间,愈发衬得神采飘扬。
梁大牙狠狠地想,要是能够娶个城里来的女八路做婆娘,自己的这个八路那就算当到如来佛的屁股底下了,梦里都是阿弥陀佛,那不硌坏韩秋云的眼珠子才怪呢。一往这回事上想,梁大牙就觉得浑身有一种说不清楚的舒坦。尽管这件事在眼下还只是一种幻想或者说只是一种朦胧的渴望,但是梁大牙已经有足够的理由为此而提前进入幸福状态。想一想心里都是甜甜的。
有了一缕若隐若现的对于美好前程的梦幻之丝在暗中牵引,梁大牙就把自己的日子翻了个底儿朝天。每日里带领中队训练再也不像以往那样稀里马虎地放任自流了,如今是一个课目一个动作的来,完全按照副司令员窦玉泉和副参谋长姜家湖制定的计划进行。他手下的几个小队长都是蓝桥埠乡亲,有朱一刀、陶三河、曲歪嘴,原先在蓝桥埠都是听梁大牙吆喝的,现在当了小队长,当然对梁大牙更加惟命是从了。
梁大牙的中队长委实当得舒畅,组织训练更是耀武扬威。当然,最让梁大牙快活的训练课目还是抡大刀拼刺杀。倘若哪回训练时东方闻音正好从场子边上走过,那就了不得,梁大牙的那身功夫就更是发挥得腾云驾雾。
梁大牙自有他自己的想法,他琢磨自古美人爱英雄,只要他梁大牙能多砍日本鬼子,天上的七仙女他也能摸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