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兰田却不温不火,依然平静地说:“当然,梁大牙同志也有他的问题,有些问题甚至是我们所不能容忍的。我的看法——杀,是坚决不能杀的。但是陈埠县县大队大队长的职务目前是不能让他担任了。可以让他继续担任中队长,同时要对他的中队加强政治工作建设。现在的指导员在梁大牙的面前太软弱了,要换掉,换上一个有胆有识能够独当一面的同志,必要的时候要能顶上去。另外,也可以考虑再配两个副手。”显然,王兰田的意见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所提出的方案不能说没有可取之处。几位支队首长为了梁大牙,委实伤了不少脑筋。
张普景闷闷地吸了两口烟,又扭过头来问道:“闻音同志,你是怎么想的?”
东方闻音不是支队首长,只是临时被指定列席会议,所以不便发言。对于梁大牙要求自己也到陈埠县去跟他“并肩战斗”,她感到十分惊讶和困惑。她是这么年轻,又是这样幼稚。虽然她现在是支队政治部的宣传部长,但那只是一个名义,整个宣传部只有她一个人,实际工作大事小事全由张普景包揽到底,她差不多就是个书记员兼通讯员。对于革命她一知半解,参加八路军是为了抗日报国。上海沦陷她无家可归,一到凹凸山,她才逐渐体会到革命二字的深刻涵义,远远不是她那颗单纯的心能够明了的。杨庭辉司令员是她父亲最器重的学生,父亲到远东寻求真理去了,托孤一样的把她送到凹凸山,杨庭辉自然对她关怀呵护倍至。连杨司令员都说她还是个娃娃,还没有长大,还要在斗争中接受磨砺。像她这样一个人,到陈埠县又能够帮助他们做些什么呢?从个人角度上讲,对于梁大牙,她的看法是很复杂的。她能够充分地感受到,像梁大牙这样的人,似乎是很让人讨厌的,但奇怪的是,她并不讨厌梁大牙——说到底,她现在还不能算是认识了梁大牙。
东方闻音感受到了张普景落在她脸上的目光的分量,同时也感觉到了特委江古碑副书记在注视她的时候表现出来的复杂的神情,可是,她无法做出抉择——况且这也不是她的选择所能决定的。东方闻音说:“我个人服从支队首长安排,只要是为了抗战大局,怎么样都行。”
张普景有力地看了她一眼,表示不满。江古碑也看了她一眼,那目光里既有失望也有一丝淡淡的阴郁。他是多么希望她能够强有力地支持自己啊,如果此时她能站出来,公开发表看法——梁大牙是个投机分子,这样的人在我们的队伍里很危险,如果有一天他私心膨胀,就会给革命带来很大的损失,我拥护江古碑副书记和张普景主任的提议,为杜绝后患,把梁大牙毙了!——如果她能这样说,那很多问题都解决了,即使不能把梁大牙毙了,他江古碑也会感到由衷的高兴,可是,令他沮丧甚至气愤的是,她竟然说:“只要是为了抗战,怎么样都行。”
这叫什么话?怎么能“怎么样都行”呢?简直是毫无立场,也毫无爱憎。但是在这个场合,江古碑无法发作。
杨庭辉最后发言了。杨庭辉的表情很严肃,态度也很诚恳,眼窝里有些红丝,看样子很累,是经过了一番艰难曲折的思想斗争的。杨庭辉说:“第一,梁大牙同志是个好同志。第二,梁大牙同志是个可以进步的同志。第三,梁大牙同志是个可以重用的同志。”
在座的几个人面面相觑。连王兰田都有些诧异,一向稳重睿智的杨司令员这是怎么回事啊?明摆着的,梁大牙目前口碑极差,所作所为影响极坏,不杀他的头,就是高抬贵手了。杨庭辉却冒众人之大不韪,如此公开如此武断地给予如此之高的评价,实在是出人意料的。
张普景表情严峻地说:“我有一个问题要请教杨庭辉同志,到底谁是革命的主力军?”
杨庭辉怔了一下,说:“谁能打胜仗谁就是革命的主力军。”
张普景说:“这不是单纯的军事观点吗?”
杨庭辉说:“是军事观点,但不单纯。”
张普景冷笑了,“可是,我们的原则呢,革命者的标准呢?难道革命者仅仅就是靠匹夫之勇?”
杨庭辉反问:“那你说革命者应该是个什么标准?我告诉你同志哥,没有天生的革命者,没有与生俱来的革命觉悟。信仰和理想都是要靠培养的。你老张有什么理由断定梁大牙就不是一个革命者?这不是唯物主义的态度嘛。”
张普景顿时语塞,但仍然不肯轻易就范,坚持说:“就算我们不能证明梁大牙不是个革命者,但是他显然不具备优秀革命者的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