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嫚,好孩子,你怎么不哭?对,别哭。你已经哭得不少了,你知道妈心疼你。好孩子,你生下来就没安稳过一天。妈在月子里,抱着你埋了你大爷和哥嫂,送你爹逃命去。孩子,你知道吗?就是王唯一那些坏东西害得咱家破人亡啊!你跟妈上山下地,你在野草上爬,在泥土里滚,你妈没工夫照料你。孩子,你是吃糠咽菜长这末大的,吃的妈的奶也是苦的。好孩子,苦菜根苦开花是香的,你先吃了这末多苦,往后就该享福了!”母亲几乎是快活起来,带着满怀幸福的激情说下去:
“嫚,你知道吗?你姐,你哥,常抱你的姜大哥,星梅大姐,还有教你唱歌逗你玩的八路军哥哥,他们是做什么的吗?你知道,俺嫚知道,是打鬼子的。对,孩子,他们要打鬼子,要革命,要把咱中国受苦人的穷根子挖掉。好孩子,你妈老了,怕赶不上那好时候了;你到那时可长大了,长成大闺女了!孩子,你不是爱花爱俊吗?对,俺嫚还爱唱歌,到那时啊,就象你星梅大姐说的,你要当演员啦,妈要看俺闺女演戏呢!孩子,前辈的老人,都是为你们后辈着想的呀!孩子,好孩子!你还没见到你爹,他回来一定不认识你了!我的好闺女,你听到妈的话吗?”
嫚子象真听懂了妈妈的话,眼睛瞪得更大,一睒不睒地看着母亲。然而,她脸上的嫩肉不抽动了!嘴角的血道僵住了!断了指头的小手掉落下来了!身上不热了!细弱的呼吸停止了!她一动不动,她、她死了!
母亲骤然间变得冷酷起来!真的,跟了她十几年的孩子,也从没见过母亲变得这样可怕。她眼睛瞪得彪彪圆,仇恨的光利剑般地射出来!牙咬得格吱格吱响!
她要爬起来,冲出去!把王竹、庞文、杨翻译官……一切敌人撕成碎块,生吃掉!她愤怒!她喊叫!用头撞墙,用脚蹬地!她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比把她亲生孩子杀死的人更可恨,更凶恶!她不知道还有比母亲瞅着孩子被人绞杀时的心情更疼痛,更不能忍受!
母亲渐渐平静下来,紧紧抱住小尸体,用手轻轻地抚摸孩子还在睁着的那对小眼睛,恍恍惚惚地说:
“孩子,嫚,闭上眼睛。听妈的话,闭上眼睛,去吧!孩子,别怨你妈狠心,眼见着让人把你杀死。孩子,你妈愿死一百次,也比看着你被人害死好受些。记住,是鬼子、汉奸把你杀死的。他们一会又要把你妈害死。孩子,你还没成人,他们就把你害了!你妈没护住你。孩子,闭上眼去吧,妈就陪你一块走。有你姐,你哥,有共产党,八路军,替咱娘俩报仇!”
这对倔强的小眼睛,在母亲的抚爱下,慢慢合拢到一起。从眼眸中挤出两滴晶莹的泪珠,紧紧粘在那聚集在一起的毛茸茸的睫毛下,在惨淡的月光辉映下,闪烁着水晶石般的宝光!嫚子头上那朵枯萎了的苦菜花,由于她的血液的浸泡,似乎又复活了生命力,花瓣儿又都伸展开了!
深夜,发了一天兽性的敌人,昏昏睡去。
站岗的伪军,横挂着大枪,搭拉着眼皮,干哑着酒醉的嗓子,打着睡意浓沉的哈欠,象失去脚后跟似的,又乎难以站住脚,摇摇荡荡地在门口徘徊。
从深宅子里面时而传来的嘻闹声,哗哗啦啦的麻将声,尖哨子似的卖乖弄娇的女人声,象是有意在对站岗的伪军嘲讽。他狠狠地向里面瞅一眼;一回头,发现两个人影向门口走来。
伪军还未来得及问话,人影已走到跟前。一阵浓重的香粉气息,扑进他的鼻孔。他不由地重重吸了一口气。“老总,”杏莉母亲上前柔声说,“王竹侄叫我送些酒菜来。
放俺们进去吧!”
伪军的眼睛象铁碰到吸铁石似的,立刻痴呆呆地紧盯着跟在她身后的那位少女,禁不住又贪婪地吸口浓香。
玉子穿着杏莉母亲出嫁时的盛装,她的头发梳得流油,脸上搽着浓粉,身上洒满香水。这样打扮,在她还是第一次。
玉子心里有些慌,表面上却装作害臊的样子,低着头,不言语。这使那伪军更为着迷,竟忘记答话。杏莉母亲暗恨这家伙坏,嘴上却露出微笑,话里带蜜地说:
“老总,这是我外甥女,今年才十七岁。这些日子病啦,刚好。老总,让俺俩进去吧。”
伪军扬扬眉毛,两眼瞪得象铜铃,词句含糊地说:
“不行。上面有指示,不准生人进去。你去倒行,她……我可不敢担保。”他一面说着,一面紧瞅玉子那闪动水波的眼睛。
杏莉母亲给玉子使个眼色,玉子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