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棉花进来的第一个车间,即使是在工序单一、通风良好、设施齐全的公司车间里,也是最脏最污浊的一个车间。而如今几道工序合并在一个通风条件极次、连一些最基本的设施也没有的车间里,工人的工作条件就更是可想而知了。
不管你怎样想象,当你看到眼前这一切时,那种让人震惊的程度还是远远超出了你的想象!
站在车间里几分钟后,才渐渐能看清眼前的一些东西。
但只在这几分钟里,脸上身上就已经布满了厚厚的一层棉绒、粉尘、杂屑一类湿漉漉、粘乎乎的东西。尤其是眼睫毛上的感觉最为明显,擦了一次,立刻又想再擦一次,否则就糊得你根本无法看清眼前的东西。
最最让李高成感到难以相信的是,这个车间对棉花保护的设施居然远远要比对人的保护好得多,严格得多,周到得多!处理过的、变得非常洁净了的棉花,竟是在一个全封闭的大圆筒里被传送出去的。传送过去的棉花库里,干净清洁的情形就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同工人们工作的这一边相比,简直是一个在天堂,一个在地狱!
一连问了好几个工人,才总算找到了正在机器旁大汗淋漓地劳作着的夏玉莲。
夏玉莲活脱脱的就是一个“白毛女“,头上、脸上、衣服上全都厚厚地长了一层长长的白毛,以至于让李高成好半天也认不出来眼前的这个“白毛女“到底是不是夏玉莲。
她正在费尽全力地干着活,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得到她的背是那样的弯,她的身板是那样的单薄,她喘气喘得是那样的厉害。虽然脸上捂着一个老大老大的口罩,但可能是因为粉尘太重,车间里太湿,口罩戴上很快就会透不过气来的缘故,所以口罩几乎全脱落到了下巴上,整个鼻子整个嘴全都毫无遮拦地裸露出来。其实在这样的地方干这样的重体力工作,尤其是在这样污浊的空气环境里,如果不口鼻共用同时大口大口地呼吸,根本是不行的。戴口罩在这里纯粹是形同虚设,没有任何作用,而不戴口罩,对人体的损害无疑是极为严重,后果也将是不堪设想的。
李高成捅了好几下才让她费力地转过身来,她看了他一眼,朝他打了个手势,又继续地干了起来。
她也一样根本看不清他,因为李高成的脸上、头上、衣服上也全都糊上了一层厚厚的白毛,他也一样成了一个“白毛男“了。
一直等到李高成把她从车间里拉出来,一直等到李高成在脸上擦了又擦,把身上的那一层厚厚的东西拍了又拍,她仍然还是没能认出他来。
可能是外边的光线太强烈了,可能是听力被震动得太麻木了,可能是视力已经变得太弱太差了,也可能是太突然太突然了,不管李高成是怎样大叫大喊,怎样地解释自己,夏玉莲依然有些发愣地看着他,不断地朝他摇着头,不断地问他找她究竟有什么事。
也就在此时,李高成觉得背后好像被什么东西使劲扭了一下,紧接着自己就不由自主地转了一个180度的大转弯,于是他便看到了离自己鼻头只有几寸远的地方,出现了一张同样是满脸白毛,但却是凶相毕露的面孔,一个气势汹汹的声音像炸雷一样撞击着耳鼓:
“你他妈的不知道正在上班!你他妈的到底是谁?到这儿来究竟要干什么!你他妈的招呼也不打,就敢把我们的女工拉出来?这儿的人敢是没主的!狗胆包天,你他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