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七爹“嘘”的一声,制止了他的带着大动作的叫喊,再指着坐在床脚边的一个身影,问道:“廉访你看是谁来看你了?”
“侄儿,你也来了。”马扩禁不住又是一声惊呼,然后把亨祖紧紧搂在怀中。这时亨祖只有抽泣的分儿,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奶奶可好?”
他点点头。
“你娘和赵大娘司好?”
他再一次点点头。
“你的婶娘可好?”这一问他显得特别紧张。亨祖第三次点头,禁不住失声哭出来。
“你叔叔问婶娘可好?你回答呀!”
“婶娘病倒好了,只是还不能起床。”
马扩点点头,绷紧的弓弦放松了。他再问亨祖:
“叔叔这次出事,奶奶和婶娘她们可都知道了不曾?”
“山寨中人都知道了,赵大娘也知道了。大家小心不让奶奶婶娘知道。”
马扩点点头道:“这才是了。”然后又搂紧了他,不断地抹着他脸颊的眼泪,又摸摸他的头,把他当作七八岁的小孩。半晌才把他推开去,问道,“这回,你怎的跟刘七爷爷来?可得到赵统领的将令?你现在是山寨之人,就要按山寨的规矩行事了。”
“侄儿都省得。侄儿此来是奉赵大叔之命跟随刘七爷一起来看三叔的。”
然后刘七爹接下去解释他们此来的任务。马扩被扣的消息,山寨中第二天就知道了,当时群情激昂,大家都求赵邦杰发兵来救。赵邦杰也着急非凡,每天派了二三起探子进城来打听消息。后来知道马扩已关入牢狱,形势较缓,拿不定主张怎样来救他,特派刘七爹进城来和马扩直接见面,商讨营救之计。
这时马扩的头脑已经非常清醒,他先问:
“营救小弟,赵大哥之意如何?”
“赵大哥也是这个主意,营救三哥,如要使用金银,山寨中倾家荡产也有所不惜。如刘鞈冥顽不灵,只好发兵攻城,迫使刘鞈交出三哥来。”
“此事不可,”马扩毅然制止道,“七爹明日就上山去说与大哥知道,义军一出,必与真定军火并,金人虎视眈眈,正好予他以可乘之机。再则李、王之徒,也可借此口实,杀害小弟。发兵之议,断不可行。小弟意,目前刘鞈已上奏朝廷,非得朝旨,决不敢擅自相害,此事已是缓了。为今之计,七爹先与这里的法司打好交道,嘱他们暗中保护,休让王、李做了手脚,静候朝旨,再为营救之计不迟。七爹与亨祖回寨去,先要稳住了弟兄的心再说。”
“此间之事,俺已有打点,好教廉访放心。”说到这里,刘七爹的神情又焕发起来。”王渊、李质一定要把那个假使人引渡回去,意图杀人灭口。周推官、董司理都听了俺话,严词拒绝,昨夜审讯了,此人果系李质的亲信,李质派他冒充金使,说事成有赏。周推官先把这一节瞒住了,只等朝廷派人来审理此案时,和盘托出,必能水落石出,为廉访昭雪。俺昨已托了他们两位暗中保护三弟,他们都一口答应,谅无意外。狱中之事,俺也有所嘱托,那个老禁卒徐信是俺知交,尽知原委,廉访有事只管交待给他就是。”
他们三个又谈了多时,刘七爹把一切都交代清楚了,才携着亨祖的手,拜辞而出。他看看马扩还象有什么不放心的,重新又回身进来说道:
“尊嫂之病,日见起色,三哥出事后,俺又去过一次,神气极好,勿药可期。况家中有赵大嫂主持一切,那头之事,廉访休再挂心了。”
马扩点头称谢,目送他从从容容地走出牢狱,回头又嘱咐徐信几句话,两个看守见他走来,急忙持钥开锁,打开大门,态度十分恭敬,好象是他家里的仆人一样。马扩这才想到刘七爹的公开身份,正好就是这里军巡院的椽吏。当初张大哥,赵大哥派刘七爹来与他联系,莫非已预见到有今天之事?他们为他想得如此周到,而张大哥阵亡,他没有尽到保护的责任,今天又累得赵大哥为他如此操心,心里不禁十分感愧。
二月初五日陈东领导的宣德门伏阙上书之举挽救了危险万分的东京围城,为宋王朝投下了一服续命汤,功在天下。
“伏阙上书”也挽救了马扩的生命。原来王、李之徒,歹毒非常,一心要钻法司的路道,趁局势纷乱中杀死马扩,以绝后患。刘七爷和马扩都把事情看得简单化了。官场中的正义感和同情都是有限度的,不能估价太高,事实上,在那旬日半月之间,马扩随时都有被当作交换品出卖的可能。幸亏宣德门事件救了他。从二月十一日起,斡离不大军开始北撤,朝廷危而复安,真定的司法部门才不敢曲徇王、李的嘱托,暗害马扩。不久,朝旨下来,委深州兵马曹毕蟠至真定“根勘”马扩通敌一案,这件冤狱才算转入正式的审理阶段。
那是一个多么漫长的过程呀?在那几个月中,又发生了多少天翻地覆的变化。而马扩只好寄身在铁窗之中,按下一颗热辣辣的心,等呀等呀,要等到何年何月何日,才得结案?在这几个月中间,马扩感受到自己的头发已白了几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