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姥不懂得他们在说些什么,先是怔怔地听,后来听说要抄她们的家了,又大哭大闹起来。王时雍喝令先把那婆子拇起来,押进马房,用马粪填满她一嘴。
这里恶狠狠的差役们一齐动手,翻籍倒筐,乱捧乱踢,还在室内挥舞皮鞭,把李家的人赶来赶去。惊鸿不忿,待要上前去与王时雍理论,一鞭早已飞来。小藂奔去救护,这一鞭正好打在她左颊上,顿时肿起一条血痕。
这里正在纷扰之际,忽然门外喧声大作,大门倏地打开,一个矮矮小小,髯发蓬松,却生得结实健壮,双目炯炯有神的老头,提一盏灯笼,灯笼壳上还画着一枝水墨杏花,称为杏花灯,领头走进。跟着百十个老百姓,也都提着杏花灯笼拥进门来。
他们都是李师师的街坊邻居,也有一部分住得远些。今夜有月无灯,街市上冷冷清清,他们提了这些草草扎就草草画好的杏花灯,排除街上巡率的干扰,跑到这里来赏灯。
“这里是镇安坊李师师之家,”带头的矮老头声如洪钟地说,“李师师毁家酬国,不愧为当代巾帼英雄,羞煞那些坐在高位,干尽环事的髯眉男子。早听说官家已降了手诏嘉奖她,你们是什么人?敢到这里来撒野?”
“你是何等样人,敢到这里来扰乱本府公干?”王时雍手下的干办叱问道。
“俺是个小小的染匠,名叫何宏,人称何老爹。瞒不得你府尹大人,今日率众来此,就要看看你们如何行事。休道老百姓干涉官府,你们平常净干些鸡鸡狗盗之事,有天没日,人心难容。今天凑巧,狭路相逢,就想跟你们算算这笔帐。”
老头嬉笑怒骂一番,旁观者都帮腔叫好。有个胆子特别大的,掇条板凳,站上去举起灯笼,照照王时雍的面孔。王时雍果然气得面色发白,胡子倒竖,连声说:
“反了、反了!你们快上来把这老泼皮捆上,送府严究。”
“谁敢碰何老爹一根汗毛,俺就与他拼了!”一个精壮汉子,越众踏前一步,怒目瞪视。两名差役不识高低,手舞皮鞭,要想把他赶开。只见他两掌轻轻一翻,就把两个狗头摔倒。
忽然有个差役认出了这个精壮汉子是谁,恐怖地喊出来:“他是小关索李宝!”老百姓们也呐喊助威道:“小关索李宝,小关索李宝!”有人说“他就是东京城里鼎鼎大名专抱不平,专打贪官赃吏的小关索李盅。”几十名差役一听说是李宝,吓得一齐转身,就想夺路而逃。
“哈哈,哈哈!”何老爹得意地大笑,指着门外道,“王府尹你且睁大眼睛看看门外有多少人?看看你今晚还抄得成李师师的家?”
这里门外涌来成千上万的“观灯者”,他们多数是店铺作坊的伙计、工匠、沿街叫卖的小贩,也有店主、士子、太学生,一部分巡街的禁军也加入他们的行列,使队伍的进行通行无阻。他们或手提灯笼,或高举火把,把镇安坊一带照耀得满天通红,到达李师师家门口时,大家高呼:
“不许抄李师师的家!”
“不许动李师师家里一草一木!”
王时雍还待督率差役,把住大门,不让他们进来。忽然一个身穿烂衫,头戴方巾的太学生大声疾呼:
“俺们先去抄王府尹的家,回来再与他算细帐。”一呼百诺,大家顿时附和,呐喊着要去抄王府尹的家。有人高呼,“王府尹的家就在东城老鵶巷,你们众位且随俺去。”又有许多人附和,嚷道:“大家到东城去抄王时雍的老窝,管教抄得他片瓦不存。”这时街坊上人影幢憧,万头攒动,似乎正要开拔队伍。
群众们用的是围魏救赵之计,这一着果然奏效。王时雍仕宦三十年,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这阵仗儿。他心想这批泼皮光棍劣生顽童,说得出做得到,真要去抄他的家了。此刻三衙中已无军队可调,凭他手下几十个人怎当得住这成千上万的老百姓?硬做不成,只得软下来,先去求那个太学生,再去求何老爹和李宝,无如群众太多,他稳住了一个,那边又有人蹦出来发话,吆喝。他到处打恭作揖,唱诺认错,官架子丢得精光。后来又把邢倞请出来,诺诺连声,保证偃旗息鼓回去,再求他转求李师师高抬贵手,放他一马。亏他转机得快,群众的气愤渐平,陆续有人散去。他得机就溜之大吉,李家抄家之事,自然不了自了。
这是人民群众在东京围城中与措施荒谬的朝廷进行的第一回合交锋,并取得胜利,也是东京人民在火线中受到的第一次考验。以后,在与朝廷的斗争中,他们的办法更多,经验更丰富,胆量更大,他们的行动也更加发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