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李棁可真是枢密副使?”这句话是冲着郑望之问的。郑望之回答称是。斡离不又说:“俺得知李棁还是亲征行营副使,你们赵官家派这等脓包货与俺对垒作战,今日又派来乞和,岂非你家的人物都已死绝了,让这等猢狲充数?郑望之,你回去上复官家,以后休再派这个只知跪拜,不会说话的李棁来此,免得污了俺的眼目,败坏和议。”
这番话是用汉语说的,李棁不能说听不懂,只不知道他究竟听进去多少。他仍然用叩头代替了回答,膝行退出大营。
直到护送他们的小番离开后,李棁才恢复说话的功能。他的第一句话是问:
“郑员外,俺的头颅可还安在腔子上?”
“李枢密,你的头颅不是好端端地搁在腔子上,话也说得好好的,怎有此问?”
看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郑望之这才明白李棁的头颅固然没有移动地方,他的三魂六魄却已丢失在斡离不的大营中,要费点功夫才找得回来。因此在归途上,他诌出一首招魂曲,一路上不断地叨念着:
“北方漫漫兮兵戈剧,
衔命乞衷兮词气竭。
金帐虽好不可留,
魂兮归来李枢密!”
李枢密终于招回他的魂魄一起回到京城了。过了两天,李邦彦等问他斡离不是怎生一个长相。他绘声绘影地回答:“斡离不身高八尺,虎腰熊背,顾盼异常,有帝王之相,他稳稳地坐在几层毛毡上,犹如封邱门外那座铁塔。”其实都是郑望之告诉他的话。那一天,他跪在地上,始终不敢把视线抬到几层兽皮毡的坐垫之上,究竟斡离不是座铁塔,还是个侏儒,他根本没有看见。
使回以后,朝廷具体讨论了金人开出来的“事目”。
割河东、河北三镇,朝廷并不肉痛。遣归燕云之人更是无关痛痒,尊一声伯父,虽则体面有关,倒也没有实质上的损失。亲王、宰相为质,也可马上照办。当时渊圣的第九个兄弟康王赵构自愿要去,就派了他(后来换了个肃王赵枢),第一号宰相太宰李邦彦要主持和议大计,当然不能成行,这一次金人又指定少宰张邦昌陪同为质。张邦昌作茧自缚,说不得只好走一遭,想不到这一去,竟然走出一个傀儡皇帝来,在抹去良心的前提下,议和诸宰执也在秘密竞赛,看看谁能捞到最大的好处,看来鸿运高照的还要数这个卖国有道的张邦昌。
以上许多条件,都好商量,真正为难的是犒师之费。斡离不听了刘彦宗、郭药师的话,漫天讨价。渊圣皇帝也不明白五百万两黄金、五千万两白银究竟是一笔多大的数字,被金朝人一吓,宰执们一逼,居然全部同意了,后来李纲力言“金人所需金币,竭天下且不足,况都城乎?”渊圣这才明白这数目犹如夜空上的星星,太仓中的米粒,金人欲壑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可惜为时已晚,已经答应了金人,要翻悔也无从翻悔了。
初八以后,战争基本停顿,搜括金银是朝廷的头等大事,把国库、宫中内库所有的金银全部拿出来,再把御用金银珠宝全部折价,也不足金人勒索之数的十分之一。
这两天,一担担、一船船、一车车的金银纲通过陆路、水运押解到金营,络绎不绝,十分热闹。它们即使用几层油布密密地盖起来,也瞒不过人们的耳目。看见的守城官兵,过路行人莫不嗟叹怨愤,痛斥谩骂,说这都是从老百姓身上刮下来的民脂民膏,不充作军费杀敌却去填金人的无底洞,主和的奸臣们该杀!宰执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他们倒也不是害怕军民的斥骂,而是担心现成的金银送完了,不足之数如何拼凑?他们想出了种种办法筹炊,例如裁缩官家和宫中的饮膳,拆去鳌山灯火变卖等等,为数都十分有限,无济于事,最后还是把主意打到老百姓头上。
中书侍郎王孝迪这时兼了一个时髦的差使叫做“专领收簇合大金国犒军银”,他公事在身,十分卖力,连夜亲自赶写了一道文榜贴在东京各道城门和通衙大街上,限士庶人等在三天以内,把全部财物都交纳归公,送去给金人抵折。违者就要抄籍,文榜中写得明白,“此则免吾民肝脑涂地,”不然则“男子杀尽,妇人虏尽,宫室焚尽,金银取尽。”
东京人真是好记性,早两天出了个“六如给事”,把金朝的军队比为龙、比为虎,要求“朝廷速宜与和”。今天大街上又出来一个“四尽中书”说金人要“杀尽虏尽、焚尽取尽”,总之是要把家财全部献出来送给金人,才免得肝脑涂地。制造这些舆论,目的何在?东京人早把他们这帮人看穿了。
把“六如给事”和“四尽中书”配成一对,从此这两个宝贝,青史留名,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