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扩是促成常胜军反正的联系人之一,他知道甄五臣策动反正,确具诚意,郭药师当时多少有点被迫的性质。但常胜军反正是在他使金以后,情况不甚了解。马扩与郭药师有过几次接触。大致印象与刘锜相似,还没有形成一个明确的看法。现在他也提起一件值得注意之事:这几天郭药师常带着部将到京郊的西南角牟驼岗一带去转。牟驼岗是官府畜牧之地,马匹云聚、秫豆山积,更兼地势高敞,俯视京师,有高屋建瓴之势,是屏障京师的军事要地。郭药师身为降将,好不容易被童贯第一次带到东京来,相国寺、马行街等繁华之处都不足引起他的兴趣,却一再到牟驼岗去察看,居心何在?
“贤侄,贤侄!你们不信,且信老拙的一句话。”赵隆根据他们提供的这两条线索,立刻就得出自己的结论,“依俺看来,这个姓郭的……鳖蛋分明是一个当朝的安禄山。”
仅仅根据这些薄弱的证据,就把郭药师比为唐朝的大叛逆安禄山,赵隆这个结论未免下得太性急了。刘锜、马扩心里也未必认为这位老上司的意见是绝对正确的。但是驾驭降将,思威并施,两者都要保持一定的分寸,刘锜、马扩都感觉到官家如此破格地优待郭药师确是过分了。这样做,倒真是在炮制一个安禄山,如果郭药师的野心和实力,当时还没有发展到像安禄山在天宝末年那么大的程度。从这点来看,他们的老上司、老丈人的忧心忡忡,并非毫无理由,这就怪不得他一天要几次闯进女儿的高墙去破坏他们的宁静生活。
六月初五,转瞬即至,这几天东京城里郊外,为了这场庆典,已形成一股疯狂的气氛。但在刘锜家里是另外的一种气氛,他们几乎没有人提起金明池竞渡。第一个赵隆,说到庆祝大典就有一肚皮的气,他说:今日之事,可耻莫甚,还有什么面皮谈到庆祝?亸娘一心只想留在高墙内,根本不想出门去玩。刘锜娘子现在是以亸娘的意志为意志,亸娘的忧乐为忧乐,亸娘愿意留在家里,她自然也要留在家里。事实上,刘锜娘子已经暗暗地拟定一项计划,她准备到了六月初五那一天,在自己家里举行一个小小的庆祝宴会,庆祝他们得以安渡去年此时只有她和丈夫两个心里明白的一场真正的危机。去年五月二十六初战失利和以后一系列的败讯,六月初三马扩单骑陷阵、下落不明等消息如果当时封锁不严,泄露给亸娘父女知道了,在这个家庭里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或者说还可能有什么事情不会发生?这才是这个家庭里最最值得庆祝,值得大家干一杯酒的节日。
刘锜娘子的这项庆祝计划受到丈夫的赞同,他们打算暂时让亸娘父女闷在葫芦里,然后在祝杯的时候,出其不意地宣布去年的危机,要大家高高兴兴地过这个节日。
但是初三晚上,刘锜接到镇安坊派人送来的一张字条,把他们的计划打乱了。
这字条是一首《更漏子》的小词,那娟秀的笔迹分明出自师师手笔。词牌下面还赘上了“小词代柬,寄刘四厢、马宣赞”这个命意显然的题目。
“别愁多,欢绪少,满眼紫葳红蓼。
抛旧谱,弄无弦,日长如小年。
香雾薄,卷珠箔,结想芳洲杜若。
看飞舸,竞中流,旧盟还记否?”
这首小词的节拍,提醒了刘锜、马扩的诺言,命意虽然明显,调子却是低沉的,似乎她有什么心事,寓词寄意。这却形成了一种压力,迫使刘锜、马扩不得不前去应约。
要实践去年的这个约定,就必须破坏目前的这个庆祝计划,这倒使得刘锜踌躇起来。何况去年他还说过这样的漂亮话:“娘子若有差遣之处,只消遣一介之使相召,刘锜岂敢不直趋妆召奉候?”说这种话是要兑现的,否则就不像个男子汉了。刘锜把眼睛瞟着词笺,口中只问:
“兄弟看此事怎处?”
刘锜娘子看见丈夫踌躇,也跑来大声念出了师师的词,及时替他解了围。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两个既与师师有约在先,岂可不践?”她征求了亸娘的同意,在明决之中不无有点讽刺地说,“丈夫和兄弟先去陪师师看竞渡,晚晌回家来领咱的这杯祝酒,两全其美,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