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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5  ★★★收藏章节〗〖手机版

她十分懊丧地从梦中醒回来,仍旧带着那个因为扑过去而将坠入万丈深渊的惊怖。这时残灯还没有熄灭,正在嗤嗤地响着,作行将熄灭以前的最后挣扎。灯油将要干了。纸条也还摊在枕席上,被她的面颊压皱了,被泪痕沾湿了,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流过眼泪的。她急忙把纸条摺迭好,努力安安静静,一动不动地贴身躺着,希望用面颊的重量来熨平它,用面颊的热量来煨干它,这是比生命更宝贵的一张字条。她又第二次进入梦境,但已失去原来的连贯性,只有一些零乱的片断在她失去了平衡的意识中跳跃着。她来不及把它们抓住,它们就好像飞蛾一样,一个个扑向意识的火焰中烧掉了。断断续续的梦把完整的夜晚打成无数碎片。

她最后一次醒来时,灯火已经完全熄灭。她相信这一次是真正地清醒了,她的头脑特别清楚,但在漆黑之中,在她闭上的眼睛里,仍然出现无数随时变幻着形态的光圈。它们一会儿凝成长方形,一会儿凝成斜方形,一会儿凝成菱角形以及各种更加复杂、无从象形的形态。在各种形态中间,闪烁着水晶一样透明、宝石一样发光的跳动着的光点。在那光圈的中心,仍然不时出现一个消瘦的、憔悴的、长着满脸胡子的他。他已经收回了向她伸出的手,掷去给她写纸条的笔,拿定了她为他缠上五彩丝帛的枪杆,跨上白马,急骤地冲入战场。

第二天一清早,她匆匆洗掠一下,就带着字条来找刘锜娘子。

刘锜娘子也还是刚刚起身,房间还没有整理打扫过。太阳从东向的窗子里透进来,窗外的流莺儿在树枝上乱啼。刘锜娘子披着一领茜色纱衫,双手攥着打散了的发辫,趿着凤头便鞋,正坐在床沿上发怔,似乎那些流啭不定的莺啼引起她的什么联想。她一眼看见亸娘这么早就来了,还当发生了什么事故,不由得惊慌起来。

“姊。我昨夜做了梦。”

亸娘不知道不仅在东京,即使在别的地方,一清早起来就谈梦是闺中最忌讳的事情。她好像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客人一样,根本不懂得这些忌讳。刘锜娘子看到她惊惶的样子,也忘掉了这个忌讳,赶紧问:

“妹子梦见什么?想是梦见兄弟来了。”

她问过这一句,才想起这个忌讳——清早谈梦的女伴们将会有一个不吉利的上午。她轻轻地吐口唾沫,用凤头便鞋轻轻地把它从地板上擦去了,替她们禳祸消灾,同时也要她学着做。

“妹子梦见他,”这个似乎从另一世界来的女伴根本不理会这些,她一开口就忘记姊要她做的事,“他是那么憔悴,完全不是原来的样子了。妹子真怕他那里出什么事。”

“妹,你又在胡思乱想!来了他亲笔写的平安信,还怕出什么事情?”刘锜娘子也忘掉了她要亸娘做的事,她有决断地说,“梦里的样子是妹自己想出来的,哪里作得准?”

“不是梦里的形象,”亸娘摊开手掌,让她看昨天读家信的时候连她也没有看到的字条,“姊且读读这个!”

刘锜娘子双手都没闭着,亸娘就坐到床沿来,摊平纸条,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她听。

“那是两句柳词,”刘锜娘子一听她开始念,就知道它的来历。她一面挽着发髻[jì],一面笑说,“兄弟随手写了这两句,哪里就真是憔悴了?妹子千万别把它当真。”

“妹知道他,那是真的,那是真的……”一声不但刘锜娘子、连亸娘自己也没有意料到的啜泣把她自己的话堵塞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