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联合宣传队组织了少数积极分子对范子愚家里进行了一次突然袭击。就像以前查抄方鲁的家一样,不过要比那次查抄仔细一百倍。铺盖卷起来了,被子都拆开看了,小孩用过的尿片撕开了,衣柜的木板缝里用竹签通遍了。至于书籍、废纸和笔记本,不管是范子愚的还是邹燕的,所能见到者全部收集起来,用木箱装上,贴好封条,送到保卫部待查。其实负责翻查那些东西的人也并不是保卫部的人,而是刘絮云。为了那些东西,刘絮云关在一间不许外人进去的临时保密室里整整工作一了半个月,但她要查的那个叛徒交代材料并未能找到。
想找的没有找到,意外地发现了一样有用的东西。在一块写着电话号码的小纸片的反面有几个这样的字:上而横摆着“打倒”二字,下面竖写着“文化大革命的旗手”。“打倒”的“倒”字右侧还有一个“彭”字的左半边,刘絮云认为这个半边“彭”字是多余的,便把它裁去了,剩下的字正好勉强拼成了一条反动标语。所以说是勉强,是因为上面二字横排着,下面的字竖排着。横竖是不要紧的,只要那些字拼凑起来能得出需要的意义就行了。于是,拍成照片,放成原样大小,复制好几张,拿一块小黑板将照片钉上,把发现过程写上。
又要架飞机了。这一回来势特别凶猛,有点类似在植物研究所斗彭其的情况。与会的群众是真正的愤怒了,因为他们看见了照片,感觉范子愚欺骗了他们,就由于他,使所有造反群众戴上了受蒙蔽的帽子。范子愚被架到会场时,“坚决镇压现行反革命分子”的口号声如雷劈顶。人们跳起来了,冲上来了,小礼堂的屋顶几乎被声浪掀开了。
“范子愚,这是你写的字吗?”有人把小黑板摆在范子愚面前。
“这……”范子愚一看,哑了。
“说!”
“我……我……”
“说!”
“字……字……是我写的。”
“好啦!铁证如山,供认不讳。把现行反革命分子范子愚押下去!”
“不!不!不……”范子愚说不清话了,只好大哭起来。
“坚决镇压反革命!”
口号声严严地压住了哭声,谁也听不清他在哭。
这次斗争会时间最短、前后加起来不过十分钟,就像在梦中踢着一块石头,短促地惊醒了一下。十分钟的斗争会对范子愚来说应该是不值一提的了,但正是这十分钟的斗争会改变了他全部思维活动和整个精神状态,在大声嚎哭中几乎撞到墙上把头碰碎了,幸而有人拖住。谁知道那几个字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条件下写的呢?闲着没事就喜欢拿支笔这里画画,那里画画,鬼知道画了些什么!心里可从来没有想过要写条这样的反动标语,为了什么?达到什么目的呢?实在是没有道理,是魔鬼缠身,是天要降灾于你。阶级斗争是冷酷无情的,想解释,想求饶,都是没有用的。联合宣传队已命令他把书写反动标语的动机、思想活动和阶级根源写出来,这回可不敢再硬了,再硬就要带手铐了,只能来一个认罪态度较好,争取宽大处理了。自从反动标语被揭发以后,联合宣传队再一次发动群众检举反革命分子范子愚平常的反动言行,又出现了一个大字报和小字报的高潮。凡是可以公开张贴的就写成大字报,内容特别反动或牵涉旁人的就写成小字报。邹燕没有办法,只好又把文化大革命初期揭发过的关于范子愚说“政治政治,不正也不直”的话重新抄成大字报,贴出来搪塞。经过将近两年的造反,在“现在这年头,谁也管不了谁”的条件下,范子愚的反动言论还能少得了?一个晚上就贴满了小礼堂。其实,最要命的内容还不在大字报上,而在不予公开的小字报上。如有一张小字报揭发范子愚“恶毒诬蔑江青同志……原夫……电影……某某某……怎么怎么……”这一条可要了范子愚的命,跟原来已经查出来的反动标语联系在一起,他的反革命罪行已不是孤立的,而是有内在思想联系的了。
罪该万死的范子愚真正害怕了,开始认真考虑老婆将跟谁去,孩子的出身成分填什么的问题了。这不仅是个人的生死关头,而且将决定子孙后代的命运,他不敢再抱侥幸心理,决心想一切办法来解除危难。他日不食,夜不眠,面容憔悴,身体瘦得不成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