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总是要催我去住疗养院呢?”
陈政委扭过头来,以警觉的眼光望着他邻座的江醉章,似乎要穿透他的皮肉,看清骨头,看清骨头里面的骨髓。
“难道这……政委,”江醉章亮出表示纯真的笑容,把手一摊说,“我是考虑,新的司令还没有任命,你一个人又是爷又是娘,身兼两职,担子重啊!身体又不好,劳累一点,受点刺激,你就挺不住了,这样子拖下去很危险。每回去住医院都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住不几天就回来,回来不久又要住进去,既不能好好治病,又不能好好工作,而且我真担心出危险。现在这时候工作平常,既不是年头,又不是年尾,部队的轮战反正已经习以为常,四好连队运动有我在管。今年天气特别热,目前又正是秋老虎的日子,何不住到山上去集中时间把身体养好一点呢?到接近年底了你再回来嘛!那个时候工作比现在忙,你回来掌舵嘛!不要老是丢不开一些婆婆妈妈的事,具体事务交给我们来做嘛!我们加强汇报就是啰!你住进疗养院,我们还可以定期汇报嘛!我的意思就是这样,你不要多心。年纪大了的人容易多心,这也是规律,唉……!”
“我的年纪有好大?”
“这……过两年就六十啦!”
“六十还不到就成了老朽?”
“我也没有讲你是老朽,我是讲的……一种规律。”
“那你说我住哪个疗养院好呢?”
“住远一点好,省得牵牵挂挂。”
陈政委将身子仰倒在沙发里,每一个部位都贴紧沙发,这是下意识的动作。忽然,他想起江醉章正在奚落他年老体衰,想把他关进疗养院去,便振作精神坐起来,将上身挺得笔直。
“要是我去住疗养院了,家里这一摊你们准备怎么办?”他问。
“作战跟训练有司令部管,政治工作有我们政治部。”江醉章胸有成竹地说。
“党委工作呢?”
“还有几个常委在家,大家分管一点嘛!比如我,原来就是管运动的……”
“有些人的问题要等着做结论,你怎么办哪?”
“谁呀?”
“比如门诊部的方鲁。”
“可以暂时搁起来嘛!现在不是要搞‘五七’干校吗?那样的人都可以先放到干校去,我已经跟干部部讲了。”
“李康呢?”
“他的问题反正是等中央统筹处理。”
“彭其呢?”
“彭其……”
“你们到底把他关在哪里?”
“我没有具体管,不过,听邬中同志讲,不是在废军火库那里吗?那个地方我倒是去过,有一栋房子修得不错,是防原子的,很凉快,热天住到那个地方,跟避暑一样。”
“我还是要去看看。”政委说。
外面传来一阵摩托车的响声,使谈话停顿了一下,接着又开始。
“你不能去。”江醉章说,“邬中不也问过彭其几回了吗?他几次三番坚决拒绝同你见面,一提起你,他就破口大骂,这个人哪!我想,你还是不能去,去了也没有什么愉快的结果。要是当着战士的面指着你鼻子破口大骂,多难堪哪!战士不了解情况,他那里骂起来什么话都有,风言风语传到部队去……要让他情绪转了弯以后再讲,我想他总会转弯的吧?你现在去,说不定又会把心脏病惹发。反正现在又不急于要他交代什么,地方好,住得也舒服,管他呢!时间一久了,他总会想清楚的。我倒是想跟邬中讲一讲,在生活上不要虐待他……”
哐啷一声,门开了,胡连生站在门口。
他仍穿着便衣,两手空空站着,猎枪和手枪都没有了(要是有,岗哨会不让他进来)。他眼睛发红,脸上的肌肉在不停地抽搐,衬衣透湿,贴紧在身上,看得出肩头和臂部的肌肉是攒着劲的。他站在那里数秒钟不动,恶狠狠地死盯住陈镜泉。
“你做什么?”陈镜泉吃惊地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