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陈政委下了逐客令,江醉章只得离开,边走边下定决心:“要把这件事做成,反正又不要我付工资。”
陈小炮一直在自己房间从门缝里注意着爸爸的办公室。江醉章啰里啰唆,很久不走,把她急坏了,已有好几次在心里咒骂这条戴眼镜的鳄鱼。现在见他走了,办公室只剩爸爸一人,正是探问彭伯伯情况的好机会,便机敏地钻出房门,进了爸爸的办公室。一眼望见放在桌上的铜像,便从铜像问起。
“爸爸,这是哪儿来的?”
“林副主席送我的。”
“什么?他干吗送个铜像给你呀?”
“你晓得什么!”
“哦!”陈小炮迅速转动着脑子,立刻得出一种可能的结论,“我知道了!你撕破脸皮,昧着良心,跟彭伯伯斗,斗得很坚决,立了大功。彭伯伯被你斗倒了,你就捞到了好处,是吗?”
“你晓得什么!”陈政委痛苦地痉挛着,吼向女儿,“出去!出去!”
陈小炮一想,不好,该问的话还没有问到呢!一开口就弄僵了,怎么办呢?便决定暂时委屈一点,自己收回刚说的话。“爸爸,我……我说错了,冤枉您了。”说完,表示后悔地低下头来。
女儿毕竟是女儿,女儿在父亲面前说错了话,即使刺伤了他也是能得到谅解的。尤其她已经表示后悔了,爸爸的心自然会软下来,因为他是爸爸。
“爸爸!……”
陈政委不理。
“爸爸!……”小炮走近爸爸,使出了自从母亲去世以后几乎从未用过的撒娇一手。
而陈政委还是不吭声,情绪的转变需要时间哪!
“爸爸!”小炮装作怪可怜的样子胆怯怯地问道:“彭伯伯到底怎么样了?”
“他……”爸爸已经冷静下来。
“他怎么?”
“他……跳了……玉带河。”
“死了?”陈小炮猛一吃惊,眼圈立刻红了。
“没有,被人救起来了,摔断了一条腿,现在还在医院。”
“唉!……”陈小炮稍微松了松气,一声重叹后面,激荡着无穷的愤怨。
“是一个工人救了他。”陈政委继续缓缓地说,“那个老头很本分,也不怕受牵连,天天到医院去看他,跟照顾亲人一样。”
“你看人家工人多好!唉!……”她又感动得使眼圈继续发红。
陈镜泉见女儿对是非善恶的态度这样鲜明,感情那么真挚,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孩子的妈妈。她也是这一种性格,她的优点全部遗传给这个孩子了。但是,这优点也正是致命的缺点呀!孩子的妈妈不正是死于这个缺点吗?现在,这个未曾踏入社会的孩子,又要步她妈妈的后尘,真叫人担心哪!
“他为什么要跳河呢?这么傻呀!”陈小炮跺着脚说。
“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呢。他自己说是喝了酒滑掉下去的,还没有查清。”
“肯定,肯定不是跳河!”
“唉!……”
“您见到了林副主席,为什么不说句公道话呢?”
“我……本来是想反映反映,可惜只说了一句,唉!……”
“为什么嘛?为什么嘛?”
“你不懂,这太复杂,你不懂!”陈政委痛苦地捂住前额,又叹了一声,“在那种情况下,是讲不得的呀!”
“您……嗐!”陈小炮气得提起脚使劲一跺,“这么好的机会您不说清楚,真是……唉!您真是没有办法,永远是个糯米团长。您怕什么嘛!会拿您怎么样嘛?要这个窝囊得要命的官衔做什么!有什么用!连一个工人都不如,爸爸,您不如一个普通工人啊!我知道,您胆小,怕死,自私,只为了自己,就是自己,自己!像个吝啬鬼一样,一毛不拔,就怕自己吃了亏。人家死也好,活也好,你只要保住自己不丢官。要是我妈妈还在,她不骂你才怪呢!你怎么连我妈妈都不如嘛!爸爸!我真为您着急,您这么窝囊地当这个官儿有啥意思!连我都为您害臊,脸红,我在你这儿呆不下去啦!爸爸!您让我走吧!哪怕去拉板车,掏大粪,也比这窝囊的日子好过得多。我不要您给我吃好的,住好的,我不要当您这窝囊的干部子弟,太窝囊啦!您知道人家许妈妈,彭湘湘,这半年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您不敢去看看人家,您只要自己过得好就行。上一趟北京,光知道抱回来这么个铜像。爸爸!你只配当和尚,您会活到一百二十岁的。爸爸!”
陈政委猛然抬起头来,瞪着铜铃似的眼睛,委屈、痛苦、惭愧、愤怒地望着自己的女儿,嘴角的肌肉在痉挛,跳动,呼吸短促,像拉风箱似的,脸色也变了,变得青一块紫一块,越来越无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