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尺吗?给我一根尺。”小炮喊。
“你不会自己上来拿?”
“省得跑路,你扔给我吧!”她说着跑到窗口底下去。陈小盔缩进去不久,拿了一支五十公分的有机玻璃尺扔下来,又把窗户关上。
陈小炮伸手接住透明尺,惊叫一声:“哎呀!沾了我一手的油画颜料。什么透明尺啊!一点儿也不透明。”说着,顺手扯了一把野草,将透明尺揩了个半透明,再擦擦手,便回到菜地去量白菜。白菜叶子是很脆的,需要特别细心才行,她一边拉直菜叶,一边不停地念念叨叨:“慢点儿,慢点儿。你可别淘气呀,别那么娇不滴滴儿的。伸直,伸直,对了。你知道么?你是我的救命草,我要靠着你们活命的。我爸爸是糯米团长,靠他靠不住,别看他今天没有倒,明天会倒的。他倒了我怎么办?我难道去要饭不成?人家也是自己劳动得来的,我去伸手白要好意思?我也有手,我不会劳动?……好家伙!这么长啊!我要是能把稻子也种得这么好,那就不愁没饭吃啦!你别骄傲,有什么了不起!只有你长得好?将来我种的稻子比你还棒。瞧着吧!我很快就要当农民去,就要种稻子了,不定今年,不定明年。我要把你们结的种籽带下乡去,分给社员们,一人种一点。等我又会种粮食又会种菜了,我爸爸倒了就不怕啦!没有人给他饭吃,我给!他养活过我,我也来养活他。”
当她说到“他倒了我怎么办”的时候,彭湘湘脸上罩上了阴云,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眼神变得痴呆起来。听了一会儿,她挪动脚步走向门岗去。黑色的布鞋上带着一根小草,由于脚步很轻,久久没有抖落。
陈小炮的话还在背后传来:
“……好好儿长吧!那个糯米团长在指望着你们呢!连我哥哥也要指望着你们呢!他画的那些萝卜白菜是只能看不能吃的,肚子饿了还得靠你们。湘湘,你将来要是没法儿活了,我支援你。听见吗?湘湘!湘湘!”
到这时她才扭头来望,不见了湘湘。她站起来,向四周扫望了一遍,还是不见。最后她望岗门外面,才看见湘湘正在柏油小路上无力地拖动着步子。她扔掉手上的尺,抽身追了出去。
“你怎么啦?不说一声就走了。”追上以后,她问。
“唉!”湘湘头也不抬地叹了一声说,“你真快活。”
“不快活又怎么办呢?把自己愁死?”
湘湘没有回答,问起了别的话:
“你爸爸一点信儿都没有?”
“跟你说了,没有。没有就是没有。”
“还不知我爸爸现在怎么样了,去了半年啦!连信都不让他写一封回来,那些人真狠!还不知是死是活呢!”
“我爸爸也是,”小炮抱怨说,“在北京住什么地方也不告诉我一下,想给他写信都没法寄。他要是死在北京了,还不知到哪儿去找呢!”
“你别说这些了,好不好?”
湘湘听不得“死在北京”这一类不吉利的话,这些话只能使她忧心更重。陈小炮一时想不出什么安慰她的办法,只得默默地送她一段路。
一部深灰色的轿车在前方拐弯处一闪,朝这里开来了。
“我爸爸的车!”陈小炮惊叫一声,接着说,“难道我爸爸回来了?他们怎么没告诉我一声呢?”
轿车开到了她们跟前,刹住。陈政委推开车门说:“到哪里去?”
“爸爸,”陈小炮拉着彭湘湘的手走近车门说,“湘湘正要问你事呢!”又转对湘湘,“你快问吧!”
“什么事啊,湘湘?”陈政委主动问她了。
“陈伯伯,我……”刚刚开口,她已哽咽得说不成话了。
“你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