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方面有什么问题向我们提出来,有病也对我们讲,我们有办法给你治病。你喜欢喝茶已经准备了茶叶,在抽屉里。”
“我看到了。”
“那是开水,一百度。抽烟的问题,等一下就会给你送一条中华烟来。你也许很晚不能睡,可能要饿的,也会给你送来一些面包。其他还有什么要求就对我说,我们去办来。”
“谢谢你,范子愚同志,你们对我很关心,对我太好了!我没有什么要求,只希望你多来跟我讲讲话,帮助我打开一点思路。”
“那可以。”
“对,对,人在困难的时候、要有人帮助。你们年轻,思想新,敏感,跟我谈谈,有好处,大有好处。”
“那就这样吧!”范子愚站起来说,“再讲一次,我们是好意,不是害你,你一定要彻底交代,包括野心,行动计划,串联情况,最后的目的,所有这些都要交代出来,不然,北京会抓住不放,十年二十年也过不了关。惟一的办法是争取时间,早一点交代,有希望得一个宽大处理,要不然,革命几十年就完啦!现在这年头,可不管你资格多老,官儿多大。我走了,明天再来。”说完便开门出去,重新锁上了门。
彭其听着听着,觉得有点不是味了,怎么能规定必须交代野心,行动计划,串联情况,最后目的呢?没有也要交代吗?难道要捏造一些事实便于他们把你打倒?哪有那样的道理!陈镜泉怎么信任范子愚这样的草头王呢?真糊涂啊!这些造反派是没有头脑的,既不懂政治斗争,又毛毛躁躁,只会乱冲乱打,做事是不管后果的,只图眼前痛快。左起来左得要命,唬他一下子就吓得慌了手脚。他们这种毛孩子怎么能干这样的事呢?陈镜泉啊,你真糊涂!要想办法与他联系上,提醒他不能这样搞,这些人会出卖你的。他们没有什么固定的信仰,也不讲情义,谁知会干出什么事来!
他想定主意以后,打开抽屉拿出一张纸,不写称呼,也不写落款,只写了一句含含糊糊的话:
我这个地方不好,会出鬼,会把大家都吃掉,赶诀让找回去。
写好以后,又怕对方看不懂,为了把意思讲得更明确一些,又在“会出鬼”的前面加了“靠不住”三个字。看了一遍,还是觉得太含糊,陈镜泉如果以为光是地方不好,另外给你换个地方呢?是的,不能这样写,要重写一张。他趁点烟之便,就着火将写好的纸条烧了,另外又草拟一个稿子:
我要回去,停止工作专门写几天也可以。这样做后果不好,在这个地方,人员环境都复杂,我不能好好写交代材料。
写好以后,反复看了几遍,便放在桌上,静坐着思考。他把整个事件的前前后后详细回忆了一遍,包括在犯错误以前曾经同一些什么人说了些什么话,都尽可能翻出来,站在客观的立场上进行分析。无论怎么引申,怎么联系,也构不成有预谋有计划有组织的反党行动。但是他们无论如何不信任你,没有任何根据地怀疑你,硬要你无中生有写交代,写些什么呢?真像范子愚说的,去捏造事实吗?那不行,捏造事实会害了别人,会把与你相关的人都扯进去。为了一个人骨头软,害得很多人跟着倒霉、不行!彭其九死一生活到五十八岁,从来没有害过软骨病,要砍头可以,要低三下四顺着人家的胃口来不行。一是一,二是二,有什么交代什么,要罢官,要坐牢,要砍头,随你的便!
他经过一番回忆,又想起了一些过去忘了交代的内容,但也并不是很关紧要的,其实写不写都可以。为了使他们感到有进展,还是写一写吧!另外,对于错误的性质可以尽量把纲上高一点,不怕大帽子厉害。反正他们是喜欢扣帽子的,干脆自己给自己扣上,省得他们费力了。帽子是不要用钱买的,扣得再多也不会把人压垮。这一夜,他几乎没有睡觉,想出一句写一句,断断续续也用蚕豆大的字写了五张纸。
天快亮时开始睡觉,一个文工团员给他送早餐来,他惊醒了,提出要范子愚来一趟。
九时半,范子愚来了。彭其本来想托他把那个纸条带给陈政委去,但为了保险,再听听范子愚的言谈,观察一下,看他到底能不能做这样的事。范子愚仍像昨晚一样,态度和善,讲话声调不高,但总是难免常常露出“造反派脾气”的影子来。司令员把他当成知心朋友看待,向他谈到自己的苦恼、想法和问题的全部过程以及范子愚所不知道的一些空军内部情况。当谈到需要实事求是时,他说:
“在什么问题上都要实事求是。过去在陆军打仗,每回侦察兵汇报,我都是要他们把原始情况讲给我听,不要带分析,也不要什么估计。分析估计要不要呢?要,把原始材料摆出来以后,大家再来研究。如果情况搞得不真实,根据猜测来下决心,军队一动就要吃大亏,搞得不好全军覆没。人的问题上也是一样,不实事求是,就会对党的事业不利。坏人当成好人,好人打成坏人,这样的事搞多了,会把党的组织成分改变。没有的事硬讲成有,好人不就被打成坏人了吗?失掉一个好同志,党就少一分力量。运动一来,总有一些人不喜欢实事求是,这个习惯不得了,不知是从哪里染来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