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刘絮云是可以走了,可她毫无想走的意思,磨蹭了半天,找出一句话来。
“司令员,”她走了过去,“您在部队这几天睡眠情况好不好?”她不用吩咐便挨着司令员坐下去。
“好,好,比睡在家里还好。”
“要不要一点安眠药?”
“安眠药还有的是。”
“我这里有一种比以前那些更好的。”刘絮云说着,不怕麻烦地解开药箱的扣襻,准备取药了。
“不要,不要,你不要拿。”司令员看来有点不耐烦。刘絮云只得重新把扣襻扣好。
“你们两口子回去吧!”司令员关心地说。
“急啥呀!还这么早哩!”她借机看了看表,转头盯着司令员的脸,好像有什么重大发现,大惊小怪地说,“呀!司令员,您好像……”
“我怎么了?”
“您好像脸色不大好,是有病瞒着我们吧?”
“我没有病。”他再次声明。
“不,”刘絮云死皮赖脸地缠着他,“我给您探探脉吧!别的我不会,探脉还能探出点道道来。”
彭司令员把手一收,干脆下了逐客令:
“小刘,你要没有事了就回去,你们两个都回去,我要静坐一阵,休息一下子,回去吧!”
刘絮云望了邬中一眼,邬中不易被人察觉地皱了一下眉头,而后看着刘絮云的眼睛说:“你回去吧!司令员没有病,你就回去告诉方主任嘛!免得他不放心。”
“那我走了。”刘絮云站起来,按照正规的一套,行了个军礼,向后转走了出去。
剩下勉强留在这里的邬秘书也有一点尴尬,正好在这时,彭其提出了问话。
“我走了这几天,有什么事吗?”
“别的没有什么,只是……陈政委已通知下面的党委委员赶到兵团来开会。”
“开我的会?”
“是的。他还说,等您一回来,马上要开个常委会。”
“你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我回来了。”
“不用了,我去接您以前已经告诉他了。”
彭司令员显然又让自己的思想回到了老问题上,一下子坠入了痛苦和愤慨的困境。他产生一种童话般的幻觉,好像自己忽然重新穿上了战士的军服,胸前斜挎着子弹带和米袋子,腰间挂着手榴弹,脚上穿着草鞋,手上的步枪上着刺刀,枪托上有一个烧煳的疤。他的左右前后都是同他一起冲锋的战士,喊杀声哇哇响成一片。就在这一片英勇冲杀的呐喊声中,有一个魔鬼的声音老是在背后低沉嘶哑地嘀咕着:“注意他,彭其这个家伙,他妨碍你,把他干掉!快点干掉!就下手!马上!快!快!”他又感到,在硝烟弥漫、火光冲天的阵地上,从自己的战壕里时时闪着一种冷森森的幽光,有时还能发觉,那幽光是从一对绿色的眼睛里射出来的,仔细一看又不见了,当你不注意时,绿眼睛就在你身旁一闪一闪。到底那对眼睛长在谁的脸上呢?他完全进人了梦中,睁着眼进入了梦中,他感到胸口受到压抑,拼力挣扎,一点也不能动弹;又想呼救,向周围的战友呼救,但无论怎样也喊不出声来。对于魔鬼的嘀咕也好,绿眼睛闪闪忽忽的幽光也好,其他人全都不闻不见。他不是单纯地为自己担惊害怕,而主要的是想提醒所有的人,要是都能这么敏锐地感觉到,大家齐心合力来找一找那对怪眼睛;翻开石头,拨开杂草,寻出那魔鬼藏身的洞穴,清除这些干扰,以便集中注意力和火力,这支军队才能打胜仗。
呼喊始终没有成功,挣扎终于胜利了,他猛然像昨天在航空部队练习弹射跳伞时一样蹦起来,戴上军帽急步朝门外走去。
“到哪儿去?”邬中急忙抢步挡在他前面。
“到陈政委那里去。”他没有停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