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愿意听我说的话……”赵大明慷慨地说,“我,现在就去。”说着就站起来。
“得了吧!”湘湘说,“就凭你当了这几天兵,你懂得多少政治?”
“群众是真正的英雄。司令员也不见得什么时候都比我们高明。”
“你当然高明哪!群众领袖,造反头头,英雄好汉,多了不起呀!司令员比得了你?”
赵大明听得恼火,脸色在变,一时找不出回敬的话来。
“赵大明,”湘湘不容辩解地说,“要么,你赶快别当那个头头;要么,你就永远不要见我了。”
“干吗呀?”
“我不能看着你把我爸爸揪去,像对待胡处长那样,不当人。”
“光会感情用事。”
“感情……感情?”湘湘气得发抖,站起来,痴痴地、狠狠地瞪着赵大明,颤抖着说,“你……你……你太没有感情!”一句话说完,眼睛已被泪水糊住了,“怪我自己太蠢,太痴,以感情待人。可是人家……一块木头,一个没有知觉的死人。我就是要感情用事,就是要,谁也没有权利剥夺我对我爸爸的感情。谁要伤害我的感情,我要恨他,我恨,恨他一辈子。我现在全明白了!一切美好的,都是短暂的。当我们的小船遇上顺风的时候,什么人都来了;当海里掀起惊涛骇浪的时候,什么人都走了。人家不是对我们的小船有感情,只是因为他有时需要,有时不需要。我全明白了!有些人是根本没有感情的。”说着,忽地坐下去,捧住脸激烈地抽泣。
赵大明被这一阵突来的风暴惊呆了,半天没有言语。他有点害怕,他感到苦恼,却以为自己是清醒的。他也被湘湘的话触动了心中的感情,一阵热,一阵凉,一阵发麻,一阵昏眩。但那要求在这场触及灵魂的大革命中改造自己的决心,并没有因感情冲动而改变,很快地,理智恢复了健全,他想以革命者健康的感情推心置腹地劝慰湘湘,说:
“湘湘,我理解,我也……难过。真是触及灵魂啊!可这还刚刚是个开始,甚至还没有开始呢!我这段时间也经厉了很大的痛苦,你知道吗?就感情而言,我愿意每日每时跟你在一起,但是不能啊!林副主席说文化大革命是一场触及灵魂的大革命,每一个人都逃脱不了,也不应该逃脱。触及灵魂是有痛苦的,如果没有痛苦,思想改造不是太容易了吗?为什么还要来文化大革命呢?湘湘,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了,我不能光是任着性子放纵自己那些没有经过改造的、原始状态的、或者说小资产阶级的感情需要啊!所以,我要控制,要理智地看待你、我,还有你爸爸之间的关系。世界上没有超阶级的爱!湘湘,最近一段时间我想过很多很多,我对这场革命已经有了一些认识。我理解,这是通向共产主义的必由之路,为了将来世世代代能过上美好的生活,我们是光荣的吃苦者,是心甘情愿的献身者。我们这一代,就是这样。主动改造自己,这是聪明的;被动地让人家来改造,那是愚蠢的。湘湘!我希望我们都能顺利地过好文化大革命这一关。我是多么心切呀!”
湘湘没有停止她的抽泣,赵大明的侃侃而谈不过是一首哀歌的伴奏而已。
“对于司令员,”大明说下去,“不管我们作为他的亲属也好,革命队伍中的长辈和晚辈的关系也好,如果我们是真心实意爱他、尊敬他,我们就要帮助他过好眼前这一关。革命老同志可不像我们青年这样容易接受改造,他们的背上有包袱,他们的改造会比我们更痛苦。我几乎每天每夜都在默默地想,最好是司令员能够主动地、高姿态地解决自己的问题,就像吴法宪司令员对待群众运动的态度一样。那样该有多好呢!群众满意,自己也不背包袱,轻装上阵,继续革命,对革命,对自己,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湘湘,你劝劝你的爸爸吧!”
“你是故意装糊徐还是真有那样天真?哪有那么多好人好心肠!那么简单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