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刚坐上船,他便起劲地划向湖中心去了。湖水黑沉沉地,愈到中心愈深沉了,天上又没有月亮,一片黑黝黝的,游人也少,只显得周围黑暗而荒凉。他用力地划,划,起劲使着桨,似乎无限愤怒在找发泄似的,我忽然觉得害怕起来了,心想他不要是在准备覆舟与我同归于尽吧……
"其民!"我颤声喊,两手拉住他的臂膀。
他持桨停住不动了,大声问:"什么事?"
我听了更加害怕起来,抖索索地,眼望着他脸孔央求:"我对不住你,其民,我……"
"那……那是很好的事。"他的声音低下来,有些凄惨,我更加害怕了。
"你不会…不会…吧?"我期期艾艾地问。
他的回答很爽直,他说:"我决不会恨你。"
"不。"我接下去道:"我的意思是说……你不会自杀吧?"
"我为什么要自杀?"他高声笑了起来,我害怕极了,心里又惭愧。
于是他拿起桨,在水面上划了个十字,说:"告诉你吧,我说那是很好的事,你不会懂我的。"说着,他拉起我的手,用力捏,痛得我掉下泪来,一面挣脱一面说:"这算什么?"他似乎一惊,随着声音就湿和起来,他说:"我们划回岸边去吧。"
回到宿舍里,我简直哭上大半夜。舍不得他,我只恨自己,恨腹中一块肉,当夜我就起了一个犯罪的念头,我想打胎。
夜里失眠,早晨便醒得迟,正当睡得酣时,门房来喊了,说是有客。我心里奇怪,上午怎会有客来,于是匆匆梳洗了跑出去一看,还是他,坐在会客室长沙发上,脸色苍白,眼睛直瞪瞪地看着桌上两本书。
那可不像工程的书,奇怪!
正奇怪间,他可站起来了,似笑非笑地,把这两本书递给我道:"那是送你的,今天一早我特地跑到花牌楼去买来——昨晚上对不起你了。"
我接过书来一瞧:原来一本是《孕妇卫生常识》,一本是《育儿一斑》,看过了,我不禁羞得抬不起头来,手里拿着书,觉得放下又不是,不放下又不是。他也脸上讪讪地,只说了一声:"下午再到图书馆来。"说自起身告辞了。
我呆呆瞧着《孕妇卫生常识》与《育儿一斑》,心中考虑打胎问题。
当我下午在图书馆中遇见他时,他微笑向我招呼,神色却有些凄惨似的。看书的时候,我不时偷眼望他,他的眼睛直瞪瞪地,似乎在瞧着别的什么,没有看我,也没有看书。
晚上,我又同他在一起吃饭,吃完了饭,一同到湖边闲步。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了,游人增多,但我们很早就回来,他说是怕我太累。他的态度很温和,一路小心护着我,似乎怕我会倾跌或会给人撞着的样子。他说在这时期的女人是应该散散步,瞧瞧外面美丽的风景的,但是不宜过劳。这些话似乎都是从《孕妇卫生常识》上看来的,他已读过这本书了,我听着不禁脸红起来。
他快毕业了,我怕耽误他的功课。但是他说不要紧,每天早晚仍旧来陪我散步。不过他说后湖太远,来去须坐车,坐车是有危险的。还是近处走走吧。因此北极阁,鸡鸣寺,以及台城等处,就成为我们常到之地。有时他还买了水果蛋糕等食物去叫我吃,他自己吃得很少,真的,他近来连饭量都减了,每餐晚饭总是我吃得很多,而他似乎一举着就饱。他点了许多菜,都是拣我所喜欢的,而他自己连最爱吃的辣椒也不喊了,因为他怕我瞧着眼痒,而孕妇据书上说是不能吃任何一些刺激性东西的。
我想打胎,但怕因此而遇到危险。几次想问问他,又觉得难于出口。而且他似乎更从孕妇卫生而注意到胎儿卫生上面去了,他给我买了许多富于营养的食品来,天天陪着我吃,却不肯同我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