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件厚呢大衣,我同他坐车到了后湖。湖畔的游人很少,我们缓缓地走着,我在前,他略后。那是一个月夜,寒光冷良凄地,显得萧索。我说:"春天还没有到呢,游什么湖!"
他答:"那是你身体不舒服,所以没兴趣,辜负这好风景。既然如此,还是回去吧。"
在归来的途中,我真觉得自己病了,有些恶心。
但是第二天晚上,却是我先提议去游湖了,他说:"你既然身体不舒服,还是不要去吧。"
我说:"去走走也许倒会好一些。"
于是我们又去了,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海天晚上都去,几乎成了课程。他似乎真的相信走走于我身体有益,而我呢,见他高兴,自己也就高兴起来了。
月亮终于渐渐变成钩状了,愈来愈细,像是一道女人的眉毛。在黑黝黝的湖畔,他瞧着我脸庞,半晌,低低的说:"你近来瘦得多了呢,身上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吧?"
"是的,"我说:"因为……"我想说因为身上的一件东西没有来,但始终不能出口。
他焦急地追问起来,我只是摇头,最后他就决定说还是明天送我到鼓楼医院去看看吧。
到了鼓楼医院,他抢先去挂号;挂号处的人问:"看什么病呢?"他望着我,我回过脸去不理他,一面悄声说:"妇科。"
他替我挂了特别号,陪我走进诊察室。一位慈祥的老医生问我病状了,我想说,只是开不得口,回转头来眼睛看着他意思叫他出去。但是他不懂,反而焦急地催我说:"快告诉医生呀,你有什么病。我只知道你近来胃口不好,想吃什么,一会儿厨子端了上来却又说不要吃了……。"
医生微笑点头,叫我走到里面去,他坐在诊察室里等候。当他瞧见医生领着我出来,我的脸上满是泪痕时,便惶惑地问:"什么?什么?你没有什么病吧?"
医生拍拍他的肩膀说:"请放心,没有什么病,尊夫人是有喜了。"
他的嘴唇顿时发白,颤声向我说:"你……你……"
我不敢再瞧他的脸,掉头径向外走。不知走了多远,斜地里忽然有一辆黄包车穿出来,他赶紧拉住我臂膀说:"当心呀!"车子过去了,他就放开手,大家仍旧默默地走。
半晌,我抖着喊:"其民!"这是我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他说:"我在这里——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吧?"声音很柔和,但微带颤,像后湖飘飘的水。
我忽然胆大起来,坦白地告诉他:"我是结过婚的人哩!"
他似乎出于意外地感到轻松,舒口气说:"那好极了,否则……否则我打算马上同你结婚哩,你的孩子就算是我的好了。"说完这句,他似乎有些悲哀的样子。
我的心里重又感到无限惆怅,想对他说些什么,却又没有什么可说。
他一直送我到女生宿舍。
第二天我没有上图书馆,第三天也没有去,晚饭是在宿舍里吃的,一个人冷清清地。
到了第四天晚上,他来找我了。他的脸上已憔悴得多,头发乱蓬蓬地,衣服也不整洁。见了我,似乎笑了一笑,半晌,他这才哑声说道:"再到后湖去谈谈吧!"
我默默地随着他到了湖畔,夜是静悄悄地,显得寂寞可怕。他也不理我,独个子瞧着湖水,呆了半晌,回头向我道:"坐船不要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