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吃过臭咸肉,或是烂肚子已经流黑水了的黄鱼似的,我只觉得胸口炮闷而翻漾着油腻味胃汁,很想呕吐,勉强自节制住了,一方面连连恶心。我想,要不要把这事告诉公婆呢,假如要做事总得征求他们的同意吧,不然还是不要说的好,免得给杏英讥笑。
杏英的讥笑!想到了那个歪头颈姑娘的撇嘴角冷笑的情形,我便觉得臭咸肉烂黄鱼气味也还可以忍受了,只要能够早出晚归,白天大部分光阴不与她见面。
花局长替我介绍到培才小学,这校的校长姓孙的,人倒还漂亮。与公婆说停当后,第三天我便到校去上课了,心想小学教员,怪难听的名词!杏英似乎在同奶妈及黄大妈窃窃私语,说是别人家大学读出来的总是教中学,只有她只配管管小猢狲。但黄大妈却在背地对奶妈说:我们少奶奶真是肚子通有好处,现在当起女先生来了多神气,也省得在家里受这个尖嘴姑娘的气。
我去了,穿着紫红的薄丝棉袍子,小袖口,高领头硬绷绷托竖起清瘦脸儿。外面披着件纯黑呢,花皮翻领,窄殿大下摆的长大衣,配着高跟鞋,自己在穿衣镜前打量一番,实在不像个当小学教员的样子。于是红颜薄命再加上怀才不遇,两重委曲,把千古才子佳人的哀思都聚集在一起了。
孙校长说:承你屈就,真是感激得很,五六年级的学生就请你负责教导吧。
我说:我只能够担任几点功课,训育的责任却负不来,因为我自己也还爱胡闹,怎能够板起面孔来教导别人?孙校长笑了,说他还有事情要出去,他是不常来校的,校中功课就请苏先生与另一位姓陈的女教师商量分配好了。
陈先生是一位和气的小姐,年青,漂亮,乐观,而头脑却有些简单。她絮絮问我是那里毕业的,我羞说起曾进过大学,只说自己是某女中毕业,如今因为家居太无聊,所以情愿担任一些功课玩儿。
她连连摆手说:在这里教书当玩儿可不容易,统共就只有我们两个教员——孙校长是挂名的,他平日无事不常到校里来——分别坐镇在两个教室,彼往此来,不得脱空,否则学生就要闹得天翻地覆了。她还说,这里除两个教室,一隅[yú]办公室外其余都住着人家,这些人家里多的是泼妇,假如学生嚷得狠了,她们就要跑出来干涉。
"是学校里租房子给她们住的吗?"我问。
"不,倒是学校向她们租的二间半房子,而且粗钱付不出,所以只得到处由她们闹去。H到这儿来以前的那位洪先生,就是给她们吵不过才愤而离开的。"她告诉我。
我默然无语,既来之,则安之,总不成才进校门就说不要教书了,再回家当少奶奶去给杏英笑话?任何苦难且自咬牙忍受一下吧,做人就是争一口气。我不争气,将来盔部辈下去就要更加苦了。
陈先生叫我教高小一二年级学生,教室在楼上,她自己则就在下面教室里,高一高二合起来只有十八九个学生,有几个女的。年纪看上去已同我差不多大了。楼下的教室,包括初小一二三四各级,其中一年级还有春季秋季之分,陈先生在上国文课的时候,一会儿"花,花开。"一忽儿,"司马光少年的时候……"忙个不了,嘴巴一刻不得停。我站在楼上,因为人数少,学生的年龄也大了些,因此比较清静。我教书教得很快,讲完了,便叫他们自己看遍不懂问,一面侧耳静听楼下可有什么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