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生又问:“你为什么不哭呢?”
爱爱又摇了摇头,小声说:“不知道,可能我这一辈子不会再流眼泪了。”
“你真情愿嫁给他吗?”
爱爱没有吭声,她半躺在床上,使劲地抿着嘴闭着眼睛。彦生清楚地看到她眼睫毛渐渐湿了,眼泪却没有溢出来。
“他什么时候从陕西回来?”彦生问。
“你不要提他。”爱爱睁开眼睛几乎是愤怒地说。彦生被她的反常表情吓得怔住了。爱爱又温柔地把头拱在他的胸前说:
“彦生哥,你让我做一个梦吧。我……我实在不甘心,我比你难受得多。我的心现在扎一针也不会疼了。彦生哥,我的身子……我……我……还是清白的。今天晚上,……全给你!……”
彦生心里猛地一热,全身血液沸腾起来。一年多来的疑团全打消了。眼前在他身边的还是一个冰清玉洁的少女,他几乎感动得哭了。他的眼睛中冒出两道像闪电一样的强光。
爱爱痛苦地笑着说:“彦生哥,我们做一天夫妻吧!你……
你别嫌少,这是真正的夫妻……”
爱爱此刻漂亮极了,粉红色的脸腮上闪耀出像朝霞一样的光芒,眼睛像两颗星星,眼睫毛上的细小水珠,像一粒粒透明的露水,连散乱在被子上的柔软长发,也像火焰一样要飞腾起来,如果说一个少女一生中只有某一年、某一日、甚至某一天、某一时刻是她最漂亮的时候,那么爱爱就是这个雪天的夜里,开出了她生命最美丽的花朵。
彦生忽然变得坚强起来。他好像成了这个小屋的主人。他掠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接着在他耳边响起了是哭和笑混合在一起的声音。
三
雪地上的人迹,在阳光下慢慢地溶化了、消失了,印在人们心上的痕迹,却不是那么容易消失的。自从那个激动而混乱的雪夜以后,爱爱变得沉默寡言了,也变得安静了。她不大和老清婶和雁雁聊天了。一个人经常自己关在屋子里,躺在床上想心事。她好像完成了一件使命,使她良心上的倾斜,得到了平衡。
她又好像作了一次很有力的报复,她为自己主宰了一次自己的命运而痛快。但是报复后的心情却是复杂的、痛苦的。她看到了一次劈开天空的壮丽闪电。但是这道闪电一瞬即逝,连雷声也没有留下。……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一件可怕的事情突然攫住了她。她没有想到,她竟然怀孕了。她从梦中惊醒,她撕着自己的头发,她的心里像压上了沉重的铅块。什么东西都好像在对着她流眼泪,墙上那幅画上的小金鱼,好像眼睛里在滴着泪珠;屋顶棚上的水渍,变成了一张女人的脸,在对着她哭泣。她拼命地提水,和面,有时擀面条时,故意把身子在案板上碰撞,可是这都无济于事。她渐渐地消瘦了,眼窝塌下去了,脖子像大鹅的头颈。显得又细又长。
雁雁傻乎乎地说着:“俺姐是怎么了?连一碗饭也吃不了?”
老清婶不吭声,暗暗地叹了口气。
爱爱惨然一笑说:“我从小就眼馋。”
老清婶说:“这老关也是,一去两三个月,过年也不回来。有啥要紧事!”
其实爱爱这件事,老清婶在一个多月前就怀疑了。她看着爱爱吐着一口口酸水,整天懒洋洋的样子,心里焦急万分。她没有想到彦生,他以为这是关相云在离开洛阳前那些天的鲁莽举动。她盼望着关相云赶快回来,回来后就让爱爱和他马上结婚。
反正“家丑不可外扬”,只要一结婚,就可以捂住大家的嘴了。
有一天,老清婶在套一床新被子,她对爱爱说:“我把这床被子套上,老关回来你们就赶紧把亲事办了算了。兵荒马乱时候,别讲究啦。老关有钱,将来你们再置办好的。”
爱爱没吭声,老清婶又解嘲地说:“这个老关也是个沉不住气的人,‘锅滚等不及豆烂’,办事情就不想想前后,真叫人作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