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不好走啊。”王跑把声音放低了说:“一出去这水荡子,就是海骡子汉奸队的地盘。别说你带点盐,就是身上有根纸烟也要搜走。要说这里有粮食,有鱼,到开封街上换点钱,也能买点东西,就是这条路让这些汉奸队把死了。赖着哩!见什么要什么!”他又对天亮说:“海骡子你也知道,过去是咱们这一片的首户,轿车子来轿车子去,戴着礼帽,穿着一身软缎子,可是日本鬼子一到,他们先去当了汉奸,如今又变成土匪。哼!……”王跑摇着头,没有说下去。
天亮又问:“他们这些汉奸队,平常来不来水荡子里找你们的事?”
王跑说:“怎么不来?过去一到收麦子时候,他们进苇川里来了。我们都把粮食藏在草窝里、芦荡里。去年秋天,有两个汉奸来要粮食,被打死在西沟河岸上了。也不知道是谁打死的。从那以后,一年多来,这些汉奸队不敢往这苇川里来了!”
中午,王跑执意要留他们吃饭。他说:“到家门口儿,还能不吃饭?粮食有的是,你们别担心。”
大家也实在跑饿了,秦云飞就让大家留下来,吃罢饭再走。王跑给他们煮了一大锅豇豆糊糊,贴了十几个锅饼子,还熬了一锅嫩南瓜。吃着饭,老气又和天亮拉起家常来。她说:“天亮,要是黑蛋能当你们这个兵多好,可惜他被中央军抓壮丁抓走了。他被抓走那一年才十六岁。”
王跑叹了口气说:“咳!别提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王跑知道国民党中央军和新四军、八路军两家不和,不想让老气对着秦云飞说黑蛋当国民党兵的事儿。老气却说:“我对天亮说说有什么关系,这都和一家人一样。我不说说心里憋得慌!”接着,她又对天亮说起来了:
“把黑蛋抓走那一天,我跟着去了。到火车站,他们把孩子捆住,塞到一个闷子车里。我也要往车里边去,他们打我、踢我,不让我上车。火车开了,我一直跟着火车跑,一直跑了十几里,我在外边喊着:‘黑蛋!黑蛋!’黑蛋在火车里边喊:‘娘!娘!’后来我听不见他喊了,准是他们把他的嘴捂住了!……”她说着,擦着眼泪,又说:“自从发生这件事以后,我才铁了心,非回老家不可。能在家当个鸟兽虫豸,也不在外边当个人。苦好吃,气难受,其实回来后还真不错。我们开了十几块荒地,粮食撂在草窝里也没人偷,夜里睡个安生觉,再也不怕半夜有人敲门了。……”王跑这时眼圈也红了。他对秦云飞说:“秦营长,要是你们在这儿长住下来就好了!”秦云飞说:“我们这次来,就是要长住下去,咱们‘水东分区’已经成立了。还要在这里建立县政府、区政府。那些汉奸队,我们要把他们赶跑!”
王跑高兴地说:“只要你们能长住下来就好办。那些汉奸队根本不是你们的对手。他们吸老海、吸小磨,个个都像鬼,风一吹就要倒。背的枪都像破烧火棍子,哪像你们这枪?全是捷克式的!”他指着战士们的枪,脸上表现出得意的神情。
秦云飞又问:“我们在这儿能不能开展生产?”王跑说:“咳!只要有土地,人就能生活,别看这里是黄泛区,粮食收了吃粮食,粮食少了就吃水里的东西。常言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这儿就得靠鱼鳖虾蟹帮忙。你们来看!”
他说着,掀开一个破半截的缸盖子,里边全是黄鳝,足有几十条,大的有擀面杖那么粗。他说:
“这都是费油盐的东西,水煮了不好吃。要不,今天我就给你们煮些吃了。”
秦云飞是苏北人,最爱吃黄鳝。他说:“好吃,这东西最好吃了。水煮了也好吃。”
王跑笑着说:“你要爱吃这东西,可算来到地方了。在这里你要多少有多少,我一天能给你捉五十斤。”
大家一听说王跑一天能捉五十斤黄鳝,都稀罕起来。问他用的是什么方法,王跑笑着说:
“你们要想着,跟我到下边芦荡子里。刚才你们来的时候,我就在那里抓黄鳝。”
秦云飞说:“好,咱们去看看。”说着跟着王跑下了芦荡。毛蛋更高兴,光着屁股,一蹦一跳地先在前边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