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王跑激动地说。
“我是天亮!”天亮喊着,抓住了他的手。
“你是天亮啊!……”王跑说着伏在天亮的肩上哭起来。
“总算看到咱村的一个人了。”他擦着眼泪说,“走,到屋里坐!到屋里坐!”他又指着秦云飞和战士们说:“这是咱们的弟兄们?”
天亮说:“哎!”
天亮又问他:“跑叔,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王跑领着他们走向一个草庵子说:“回来两年多了。”
天亮说:“你不是逃到洛阳了吗?”
王跑说:“别提了,在洛阳混了三年多,开头在寺院里种种菜,还算不赖,后来,因为一块石头,叫当官的讹上了,平白无故地吃了几个月官司。从监狱里出来,我是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了。在寺院里是没法呆了,我就带着老婆孩子朝西跑了。跑到洛阳西边几十里的千秋镇上,因为我有木匠手艺,就给人箍个木桶,做个搓板,省吃俭用,积攒了两年,好不容易在西街上赁了间小房,开了个木匠铺。一有个铺子事情就来了,每天这税哩,那捐哩,挣俩钱都叫他们要走了。就这还不算,那年三月三日夜里,我那个大孩子黑蛋叫他们抓壮丁抓走了。没过半月,县政府又发来传票叫我去过堂,说我做洗衣搓扳的木料是铁路上的枕木,要查我这木料是从哪里弄来的!我这木料明明是我买的两棵桐树解的板,却硬说是枕木,还不是他们画个圈叫我往里跳?要是不给他们送钱,我还得吃官司。监狱的味道,我在洛阳尝过,那不是人蹲的地方。没办法,和你婶子商量了半夜。你婶子说:回老家!就是死也死在老家,在外乡太受欺负了,当天夜里我们就跑了。什么都撂到那里了,木匠家具、小车全丢了,就背回来这张锄。”说着指着自己肩头上的锄头。
到了王跑的茅庵前,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站在那里。他全身赤条条,一丝不挂,挽着两只胳膊,看着他们在笑。
王跑说:“这就是你兄弟毛蛋,”他骂着毛蛋:“你娘,站到那儿跟个傻蛋一样。这是你天亮哥!”
毛蛋意识到自己这么大了,光着屁股不大好看,就扭过脸,把背对着他们,坐在一个老树根上,听他们说话。
屋子里边,王跑的老婆问:
“有人来了?谁呀?”
王跑忙说:“孩他娘,你别出来。天亮回来了,还有新四军几个弟兄。你不用出来了,就在屋里和他们说说话吧。"
王跑回过头叹着气,对大家说:“请你们不要见怪,孩子他娘实在走不出来。……不瞒您们说,她的衣裳实在太破了……
毕竟是近亲邻居,天亮掉了眼泪。
老气听说是天亮来了,在屋里说:“是天亮?我得看看孩子。”说着她把蓬松的头,从破窗户里伸出来,布满皱纹的脸上,漾出可怜的笑容。她说:“天亮!你可成了个大人了。见你妈没有?”
天亮忙说:“还没有,婶子,我妈在哪儿住?”
老气说:“在泥土店。离这里不远,有二十里地。她和一个姓宋的姑娘住在那里。唉!她要知道你回来,又要高兴疯哩!整天念叨你啊!”
王跑接着说:“你妈在哪里还可以。她们开了几片荒地,还搭了个草庵子。”
天亮问着:“你们在这儿怎么过啊!”
王跑说:“人总是人。你别看这黄河水遍地横流滚淌,慢慢也摸住了它的脾性。到秋天水枯了,就在河滩淤地的裂缝里洒上小麦种子,经过冬天雨雪粉化,第二年春天麦子就长起来了。只要是黄河大汛来得不太早,麦子还能收到手里,反正是碰运气,去年还收了不少粮食。”
秦云飞满有兴趣地问:“夏天怎么样?秋庄稼能种不能?”
王跑说:“种秋庄稼就跟赌博一样。反正我们每年都种。找一些地势高的地方,种点豇豆,种几棵南瓜,有时黄河水冲了,什么也收不上,有时候水冲不到它,豇豆一嘟噜一嘟噜,结得满地都是。还有南瓜,可能结了,去年收的南瓜一直吃到今年春天。就是缺点盐,有时候就白水煮着吃。”
秦云飞说:“这里离开封不远,你们可以到开封弄点盐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