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圈顺从地点点头。
相面端详了他一下,郑重地说了起来,他说:“你……你……你这相,是……是好相!三……三……三十五岁当……当……当中将!你……你……你这个眉……眉毛,不好,是是……是扫帚眉……年幼受……受苦!眼睛哩!你是马……马……马眼,黄……黄……黄眼珠,主一辈子劳……劳碌!可……可……可是你……你这个鼻……鼻……鼻子太好了,鼻头更……更……好!这就说是你……你……三十五岁以……以后,要大发迹,你……你这个发迹,和……和别人不同,有个女……女……女贵人,搭救你!你看!你……这鼻窝往下有……有……有两条线!......”
这个相面的结结巴巴,信口开河地说着。四圈半信半疑,抿着嘴没有敢说一句话,只是不住点头。相完后,他给了那个相面的两毛钱,那个相面的说:
“再……再赏几个吧!很……很……很少有……你……你这鼻……鼻……鼻子!”
四圈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刘玉翠就“刷”地一下掏出一张新钞票递了过去,她挽着四圈的胳膊走了。好像她自己就是那个“女贵人”似的。
四圈虽然不相信相面,但对这一次相面,他却有几分相信。他买了个小圆镜子,每天偷偷地照着。他不是照他的鼻子,他没有当中将的野心,他主要是观察自己的两只眼睛。他的眼睛确实是黄的,眼睛还是长方形,他对照了一匹马的眼睛,果然很像。他记得“马眼劳碌”这四个字,想着一辈子拉车,老了,拉不动了,会是个啥结局?他开始希望真的有个贵妇人来搭救他。想来想去,才省悟过来,莫非就是玉翠?这些天来,玉翠给他买吃买穿,说话时甜声甜语,他不是没有感觉。可是他心里害怕:害怕海香亭,害怕坐班房。坐班房肯定是吃不饱饭的。另外,他觉得自己不配,她是阔太太,自己是拉车的下人。一个太太怎么会看上一个拉车的?再说自己口吃,人前人后说不出几句囫囵话。刘玉翠平常和他说笑话,拿他开玩笑,甚至于动手动脚,捏他一下,摸他一下。他总以为这是刘玉翠的秉性。城里年轻太太开通,不比乡下人。四圈也多次想过这事。他的结论都是:“不可能。”因为他自己实在没有什么长处。不过,他对玉翠的印象却越来越好,他觉得怪不得她享福,她生就一个福相,脸是圆的,手是圆的,连肩膀、腰身、腿和脚也无不是圆的。刘玉翠整个人就像个软乎乎的大皮球。四圈每逢看见她,总觉得有一股热豆腐脑的味道。
七月间,海香亭去陕州办理一批粮食转运手续,大约要一个月才能回来。做饭的老于头回长垣老家探家去了。还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爱香,刘玉翠叫她回家里住。后院子只有四圈和刘玉翠两个人,刘玉翠眼睛里几乎冒出火来。
吃罢晚饭,两个人在院子里乘凉。玉翠只穿了件汗衫和短裤,眼睛不住地瞟四圈。四圈却呆呆地看着月亮。
刘玉翠说:“今天晚上天气真热。”
四圈说:“热……热……”
刘玉翠轻轻吁了口气,笑着说:“四圈哥,人家说你常到吉庆里去?”吉庆里是一个下等妓女聚居的地方。刘玉翠在故意逗他。
“我……我……我……没有……”四圈急忙说着,脸都红了。
刘玉翠笑了:“看你急得那个样子!去过也没有关系……哪只猫儿不吃腥?是猫,就爱偷个嘴。不过,那些人都是为了钱,他们不会疼你的,哪像我……”
四圈的心怦怦地跳起来,他没有吭声,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低着头,不敢看刘玉翠带电光的眼睛。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刘玉翠忽然说:“哟!蚊子咬了我一口!”说着,用扇子向脊梁上拍着,接着又喊着说:“四圈来!你替我搔搔,我够不着!”
四圈笨手笨脚地抚摸着她的脊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