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圈说:“鞋不鞋是小事,我得赶快吃点东西!”
刘玉翠从皮包里抓了一把钞票给他,说:
“给!今个儿你出力了。”
四圈接过钱塞在兜里,找个地方把车子放好,拖着两条发麻的腿,在一个卖烙大饼的摊子面前蹲了下来。他买了两斤大饼,又切了三斤酱牛肉,用烙饼卷着牛肉,张开大嘴像铡刀铡青草捆一样大嚼起来。吃完以后,他用帽子盖住脸,坐在车子脚斗上睡着了。他没有去抽签,也没去看热闹,他对这些不感兴趣。
三
海香亭的“难民救济所”一个月要经手上百万斤粮食。俗话说,“水过地皮湿”,能经手发放这么大数字的粮食,自然要捞到不少油水。抗战才开始那几年,他还有点谨慎。他这个机构是难民救济机关,贪污难民的救济口粮,等于喝难民的血。因此,在粮食上他不敢多贪污,只有在运费、栈租上报些假帐,有时候收些礼物、贿赂,但还不敢独吞,拣好的东西给上级送一些。
到了抗日战争中期,国民党的各级官僚贪污成风。税收缉私部门,公开贪赃枉法;田赋实业部门,公开营私舞弊;军官们可以把整车皮的军粮,拉到市场上进行投机;重庆政府的大员,可以用军用飞机走私贩运。看着人家一个个都西服革履、包车公馆,海香亭慨叹自己是个救济部门,不能放手贪污,有一个时期,还想辞掉这个职务,谋取一个肥缺。
一九四二年,“难民救济所”收到了一个外国“慈善机构”的一部分捐款。他觉得机会到了,就连夜去找专员刘稻村。见了刘稻村,他把从外国寄来的汇票拿出来说:
“专员!您看,他们函上说,这笔钱可以在‘中央储汇局’直接提取美金,还能到外国购买药品、帐篷、奶油。咱们中国这些难民有一把粮食吃就行了,还打什么针、住什么帐篷。我们想在市场上买粮食,可他们寄来的是美金!我也不懂这一套,是不是您帮忙把它换成中国票了?咱们好在市场籴进粮食。”
刘稻村听说有一大笔美钞,眼睛里早闪出金光。他连声说:“我给你们办,我给你们办!以后再有这种外国捐赠,你们不要自己处理,我帮你们办。”
“是!专员。我们也不会处理。我们那里的会计课连一个认识英文字的都没有!”
刘稻村眯着眼睛说:“啊!那更好”。
海香亭这一出装傻卖呆的戏,演得很成功。他心里明明知道当时的美金黑市价格,却只字不提,使刘稻村平空攫取了一笔外汇。临走时,刘稻村要喊车子送他。他说:
“不用,我跑惯了。”
刘稻村看他如此恭谨,心里暗暗高兴:
“这倒是个人才。”
海香亭把刘稻村这个路跑通以后,便有一种预感,他的“官运”从此要亨通了。俗话说,“见钱眼开,福至心灵”,官运来了,比福气更厉害,它不但使人心灵,还使人的性格有所改变。
海香亭忽然变得嗓音清晰洪亮了,脸上的表情也丰富了,他可以在几秒钟之内,把发怒的脸变成谦恭的脸。身体也灵活多了,有时躬可以鞠到九十度,迎接上司开汽车门时,可以用轻捷的碎步跑,连四圈看了也感到惊讶。
海香亭的预感是有根据的。没出两个月,刘稻村裁减官员合并机构,把黄泛区“难民救济所”和豫西十县的灾区赈济所,合并成一个“中原赈济处”。这个处长的委任状上,写着海香亭的名字。
“中原赈济处”的场面,比海香亭原来的“难民所”场面大多了。他不但掌握着堆积如山的粮食,源源不断运米的物资,还掌握着几十部汽车,几十个仓库。另外,还专门成立了第四课,负责办理盟国和其他外国慈善机关的捐助和援赠。
海香亭的官越做越大,应酬的场面也越来越大,对刘玉翠也越来越觉得不顺眼。他总觉得她太土、太肥、太刁。一个人怎么能像吹糖人一样膨胀起来?可是他又不敢得罪她,因为刘玉翠掌握着他那些见不得人的、喝难民血的大部分隐私。同时,她手里还攒了一笔数目相当可观的钱。
上次闹气和好以后,没有多长时间,海香亭又厌倦了。初开始,他推说身体不好,住了一段东关教会医院,后来在车站粮食转运处后院收拾了个小独院,天天把雁红叫到那里去鬼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