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叫我犁!”
“你不会犁。”老清脸看着天。
“我会犁。这老骟马脾性好,我能使。”她说着夺过鞭子,把老清推在一边。
老清叹了口气说:“你试试也行,右手扶犁杖要提着点,眼往前看。只要马走在垧沟里,驴子就跟着走了。”
雁雁扶着犁子,吆喝着牲口开始犁地了。头一趟她扶着犁子,身子像扭秧歌一样,一会儿歪到左边,一会儿歪到右边,犁回来时候还摔了一跤。可是她不气馁,爬起来大声吆喝着牲口继续犁,犁了几遭以后,渐渐地力气便顺了,牲口也听号头了,她心里却兴奋得像喝醉了酒。
海老清盘腿在地头坐着,默默地看着女儿的背影,蓝布印花布衫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头发被汗水粘贴在额头上。可是她仍然“唷!唷!喔!喔!”地吆喝着牲口,像男孩子一样扶着犁杖大踏步地后边走着。一条条黑色的泥浪从发亮的犁面上翻到地上来,一道道泪水也从老清的脸上滴到泥土里去……
三
集上稀稀落落没有几个人,粮行里还是摆出几个笸箩。海老清背着钱褡儿走过去看了看,只见有几份黑豆和黄豆,还有两笸箩东路来的高粱,却不见有荞麦。
“要是没有荞麦种籽,地犁了也白搭。”他思忖着,又转到另一家粮行,这家粮行掌柜姓乔,他和海老清认识。这家粮行门前孤零零地只摆了一个笸箩,乔掌柜坐在一个小板凳上看着这个笸箩。笸箩里盛的却正是有角有棱的荞麦。
海老清心里一喜。他想着:“河里没鱼市上看!”毕竟算是找到你了!我就是砸锅卖铁也得籴两升回去。可是他却装成心不在焉的样子,抓起了一把荞麦看了看说:
“嗬,有荞麦了!新鲜东西。吃荞麦凉粉啊!”
乔掌柜纹丝不动地板着脸说:“没有人舍得吃凉粉!一块四一升,比绿豆还贵一倍。”
海老清听说一块四角一升,心里骂着:好狠心的东西!板着一副囤迟卖快的脸,一斤荞麦,三斤小麦的价!也真敢要。他想走开可是又舍不得走开,万一集上就这独一份,回头再来买,说不定他还要涨价。
“一块四,价钱太贵了。”他试探着说:“能少点儿不能?”
那个乔掌柜却仍然面色不改地说:
“我也说贵。好不该这东西太缺了。就剩这么多了,要不你再转转看看,反正节令不等人,庄稼早种一天和晚种一天就不一样,这你比我清楚。”原来这些粮行的掌柜,最会往人心窝里说话。他知道像海老清这样的老庄稼筋,又是佃种着人家的地,拼上命也要种一季荞麦。海老清拐过来时,他就知道这宗买卖是作定了,因此他并不慌忙。
海老清仍然舍不得走,他又抓起荞麦看了看说:
“这荞麦没扬净,里边尽是草籽。”
乔掌柜说:“‘褒贬是买主’,这是人家寄卖的,我们也无法除舍耗。”
海老清笑了笑说:“你这是‘张飞卖秤锤,硬人碰硬货!”’
乔掌柜也笑了笑说:“老海,你心里清楚,这叫‘萝卜快了不洗泥’,这场雨下的太是时候了。”
海老清知道和这些干经纪牙行的人,磨破嘴也是白搭,他赚到手上的钱,就是亲老子也不会让一分,心一横说:
“给我籴三升!”
乔掌柜这时笑了。他说:“老海啊!这叫‘贵人买贵物,穷人买豆腐’。秋后你的荞麦好收了,还到我这里卖。”说罢拿起升子满满地过了三升,倒在海老清的口袋里。
海老清没有吭声,他解开大腰带,在“转腰瓶”里取出一叠钞票,用长满老茧的手笨拙地数了数交给了他。这些钱他本来打算给雁雁买一件布衫,现在他决定不买了。他心里只想着一句话:“穷不惜种!”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