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蚱精,蚂蚱精,蚂蚱本是土里生;
高低庄稼吃一空,好像来了日本兵。
一一抗日时期民谣
一
天色微明,海老清就赶着驴子气喘吁吁地来到了闻鹤村北地。一路上只觉得天空黑一阵、明一阵,遮天盖地全是蝗虫群。路两旁的榆树枝“喀嚓、喀嚓!”被压断了,枝叶向地下落着,每棵树枝上都蜂聚着竹篮子那么大的一堆堆蝗虫!海老清看了看雁雁,只见她头发上、衣服上落满了绿色的碎树叶末子。地上也像下了一层绿雪。
这时伊河川两岸的庄稼地里,已经到处都是人了。有的敲着锣,有的敲着铜脸盆,有的在十字路口扒起一大堆黄土,黄土上插满了香,男女老少跪了一大片,在地上叩着头,烧着黄表,像疯了似地祷告着,乞求老天爷保护他们的庄稼。
海老清不相信蝗虫是神虫,他准备和这些蝗虫拼命。他惦记着他的庄稼。他没有往家里去,就直接赶着驴子来到自己地里。
来到玉米地边,他一下呆住了。四亩玉米全被蝗虫吃光了,只剩下一根根光秃秃的秆子,在风里摇晃着;像飘带一样的宽大肥绿叶子已经没有了,一条条灰色叶筋向下耷拉着,好像破了的伞架;有些玉米棵上已经长出棒子,这些棒子的嫩皮和缨子也被咬光了,像一个个死胎蜷伏在没有生命的母体上。
海老清觉得眼前一阵漆黑。他的腿软了。他无力地蹲在地上,驴子的缰绳从他手中脱落下来。他真想趴在地下大哭一场。
“爹,这是咱的玉米地?”雁雁问。
海老清点点头没有吭声。
驴子吐噜了两下鼻子,把头也低了下来。海老清这时才发现,它浑身被汗水浸透冒着热气,便把嫩玉米棒子掰了一个塞向它的嘴边。驴子也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懂得主人的心情,它只用柔软的舌头舔了舔老清的手,没有吃那个被蝗虫咬过的玉米。
东边天上出现了一片朝霞,太阳好像睡着了迟迟不敢露脸。
就在这时,东边天上忽然出现了一大片黑影,朝霞的颜色一下变成了黄色,跟着又变成灰色,天空中响起一阵呼呼的怕人响声。
“雁雁,蚂蚱又来了!”海老清红着眼睛跳了起来,他拉着雁雁跑到一块谷子地边喊着说:“雁雁,这块谷子也是咱家的。谷子还没有被蚂蚱吃坏,咱要保住这块谷子。”
正说着,蝗虫群已经从天空中飞下来了。都是些一寸多长的大蚂蚱,黄肚子,绿大腿,亮着两只黑眼,像骤雨似地向谷地里射来。
老清老汉喊着:“雁雁,赶快打!你去地那头,赶快打!”
海老清脱掉身上的布褂子,光着脊梁抡着衣服,向那些蚂蚱打去。他像病了似地从地这头跑到地那头,抡着衣服赶着、打着。雁雁也脱掉自己的小褂,学着他爹驱赶着跑着。蝗虫越来越多了,一棵谷子上就落了十几只。它们不顾命似地迅速地吃着谷子叶子,毫不惧怕海老清抡着的衣服。尽管这些蝗虫的尸体纷纷向地下飘落着,它们却仍然死盯着那些谷叶子不放。有的被衣服摔落在地上,翻个身又飞到谷叶子上咬着吃着。它们也在拼命!
老清和雁雁在地里呼叫着,扑打着。老清的声音渐渐嘶哑了,腿也渐渐地跑不动了,等到最后一群飞蝗经过他的谷地上空的时候,它们没有落下来,因为地里的谷子,已经变成像插在土地上的一炷炷火香那样的秃棍了。
二
飞蝗过去以后,又过了一次蝗蝻。这些蝗蝻不会飞,身体像黄豆那么大,一蹦一跳地爬着,成群结队向庄稼田里袭过来。乡公所这一次出了紧急告示,叫挖沟灭蝗。海老清没有去:因为他病了。他地里什么庄稼也没有了,只剩下几个老南瓜。可是他照样交了四十多斤小麦的“灭蝗捐”。
好在雁雁来了,每天端汤端水伺候着他。她给他拌面疙瘩汤,擀白面片吃,老清每次端起碗来总是说:
“这怎么得了!净吃白的。唉,我也不能起床,要是能起床,到集上看看,用麦子换点杂粮。这样全吃白面,那点麦子吃完怎么办!离明年麦收还有十来个月,日子比树叶还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