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清说着:“好好歇歇,明天还得上路!我不能替你,我要是能替你该多好。”
喂了两和草,牛卧在车杆旁,老清吸了两袋烟,想合上眼睡一会儿,可是尽管跑了一天.却睡不着,因为牛还没有倒沬。
老清平常睡觉,总是在牛开始倒沫的时候。夜里,牛铃丁当丁当均匀地响起来,牛倒沫了,老清就在这牛铃均匀的响声中开始睡觉了。可是今天夜里牛铃却不响了,老清瞪着带红血丝的眼睛,烦躁地等待着。
“怎么还不倒沫?”老清说着走过去摸了摸牛的鼻子,牛鼻子有些发凉,上边还有些细小的水珠。
“伤水了!”老清痛苦地说着,可是这里什么药也没有。不但平常用的中草药苏叶没有,连一块姜也难找到。
一直等到后半夜,牛仍然没有倒沫。它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又卧倒在地下,鼻子里喘着气,老清没有別的办法,把自己一件破棉袄搭在它的身上。
天快亮时候,老清打听着附近黑龙潭村有个兽医,他想把牛牵去看看病。他到小店里去找崔副官,想和他说一下。他找到了他住的小房间,推了推门,门从里边上着。门一旁有个木格子窗户,窗户上半扇是活的,可以推开。他推开了上半扇窗子,正准备喊:“崔……”却忽然发现床上睡着两个人。营长太太那件蓝颜色旗袍搭在椅子上,吓得他急忙关住了窗子。
房里边崔副官喊着:“那谁?那谁!干什么?”老清老汉慌得三脚两步跑出小店,到了牛跟前,他向地下吐了口唾沫,骂着:
“他娘的,真晦气!这些人,……”
崔副官大约是受了点惊,起床后脾气特别大。他把勤务员小齐踢了两脚.又把街上一条狗打了一石头。当老清向他说牛有病时候,他两手插着腰说:“我不管你牛有病没病,今天下午我必须得赶到临颍县。赶不到我枪毙你!”老清老汉瞪着眼看了看他,只得把一口气咽到肚子里。
套车的时候,那条牛就是不往车辕里去。崔副官从一支枪上拔下一根探条,准备去打牛。老清挡住说:“长官,它是不会说话的东西,你不能随便乱打!”说着把自己腰带上挂的手巾解下来,包住牛梭头,那牛好像懂事似地叹了口长气,无可奈何地退进辕里。
上路以后,牛的脚步蹒跚起来,恰巧遇上一个大坡,老清向车上央求着说:“长官,你们能下来跑几步不能!牛实在拉不动了。”勤务兵小齐不好意思地跳下车来了,那个崔副官用大衣蒙着头,只管打鼾,却不应声。
老清看着他那装死的样子,就不再叫他了。他把一条粗麻绳拴在车辕上,自己在牛前边弯着腰背上绳,拼命向坡上边拉着。勤务兵小齐害怕推车,钻到庄稼棵里装着解手去了。
车上边嬉笑的声音开始了。崔副官和那个营长太太在车上,一会儿你拧我一下,一会儿我掐你一下,忽然又把一根黄瓜撂在路上。老清在前拉着套绳听着,他感到恶心,他真想抽他们一顿鞭子!
快晌午时候,路上黄土都晒得冒起烟来。后边又响起了枪声。听过来的人说:后边是逃荒的难民在抢一些散兵的枪支。
崔副官听了,就又用柳棍子抽起牛来。那牛忍着痛像发疯似地跑了一阵,大约又跑了五六里,就在一个小土坡前,前腿一跪,一头栽在地下。
老清老汉赶过来急忙把牛脖下边的仰绳割断,拼命抬着车杆让牛站起来,可是牛瞪着眼伸着腿,不管人怎么踢打喊叫,再也起不来了。
老清无奈只得把牛肚带解开,把车推在大路旁边。崔副官害怕天热,和营长大太到前边村子里找饭吃去了。勤务兵小齐趁机到附近田地里偷来个西瓜。他用拳头把西瓜砸开,掰了一块给老清说:“吃一块,大叔,花边籽的,怪甜呢。”老清摇摇头说;“你吃吧。”小齐硬塞给他一块说:“吃一块,天多热哪!”老浦接住这块瓜,送到小牡牛嘴边,小牡牛睁开眼看了看,喘了两口气,又闭上眼睛。
老清的眼圈红了。他把自己的草帽放在牛的头上,找了一棵荆梢,给牛赶着蝇子。
一赶等到天黑,牛还是倒着气起不来。崔副官来催了两次,看着没办法,又去村子里抓差车去了,小齐在车上已经睡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