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了一下头,你看到了晦暗中他脸上可怜巴巴的表情。
你更加用力地踢着他。他的身体往后缩着,但那根木柱子挡住了他的退路。于是他就用屁股一下下地撞击那木柱,震动得草棚上的海草嗦嗦作响。
你说呀!
他喉咙里的吭哧声更响了,从吭哧声里挤出了几个字眼:你……你……
你看到他的眼睛里有一些闪亮的东西。
哭了?你说,你还会哭啊?
他真的哭了,不但流眼泪,而且还流鼻涕。他将鼻涕擤出来,抹在背后的柱子上。
你的心里顿时充满了柔情,恼怒烟消云散。
你摸出手绢,擦他脸上的泪。他抬起手往外拨着你的手,嘴里还嘟哝着什么。
你打了一下他的手背,嗔道:脾气还不小!
你帮他擦了眼泪,说:告诉你,县里来调令了,让我回城。
他说:你回吧……
你如果不愿意,我可以留下来陪你。
不,他说,你不用考虑我,我与你没关系了。
他的话如同铁锥,刺痛了你的心。
你说什么?你与我没关系了?
他坚定地点点头。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林岚,他说,我想过了,咱们各走各的吧!
他一改适才那种窝囊模样,坚定地说:我们不是一路人!
你用脚踢他,用拳擂他,用唾沫啐他,他忍受着,真正做到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一直到你折腾累了,他才说:你不知道,林岚,我的心里也很难过,但我们是不可能了,我受不了……
你受不了什么?
他推开你的胳膊,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你终于感觉到了,你们俩的感情已经出现了比你原先想象的要严重得多的裂痕,已经到了无法弥补的状况,可你还错以为是个小小的误会呢!
他把你撇在了草亭里,一个人走了。你委屈得泪如涌泉,大声喊叫着:你回来!你这个混蛋!
但是他不回来,他弓着腰爬上高坡,连头都不回地走了。
你感到受了巨大的侮辱。
第二天,你坐上县里来接你的吉普车,离开了红树林。那时候,不但对于渔村里的农民,就是对你们这些城里来的学生,吉普车也是件了不起的东西。村子里的大人小孩把吉普车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几个女知青把你的行李搬到车上,你面孔冷漠地与她们告别。在人们羡慕的目光下,你连一点自豪或是荣幸的感觉都没有。你的同学们几乎都来了,金大川来了,钱良驹来了,李高潮来了,他们挤在人群里对你笑着,有人说:林岚,你逃出虎口了,可别忘了我们,跟你爸爸说说,把我们都弄回去吧。你对他们苦笑着,算是回答了他们的话,但你的脑子里全是他的形象。他为什么不跟我好了?他为什么这样绝情?他的心为什么这样狠?我到底犯了什么错误?……所有的同学都来给我送行,唯有他不露面!
他躲在那片桉树林里,一拳拳地打着树干,把树皮打出了汁,也把自己的手打出了血。你坐车走了的当天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就跟金大川打了一仗。谁也不知道他们打架的原因,只是看到他们在食堂里一碰面,两双眼睛就发了红,活像两条结怨深重的狗。马叔一扑上去就故技重演,想用双手去豁金大川的嘴,但金大川早有防备,端起一碗海菜汤,泼到了他的脸上。然后金大川施展开拳脚,几下子就把他放倒在地上。金大川跳跃着踢他,他在地上翻滚着,想爬起来,但金大川的脚不断地将他想爬起来的企图粉碎。最后,大家生怕出了人命,就把金大川拉开了。我们听到金大川愤怒但也是自豪地说:告诉你吧,老子昨天夜里又跟她干了一次!
我们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此事很可能与你有关,因为你跟马叔好是公开的秘密。
你们解开了珍珠家的小船,划进红树林。你扯下一片树叶,塞进他的嘴里,顺手又撕了一片,自己叼起来。他抬头望月,月已偏西。你叼着树叶,气呼呼地说:今天是星期六,马驹在他爷爷那里,你如果想回去,最好找个别的理由。
他尴尬地笑了,说:我可没说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