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云明白老大的苦心,也便没有提起早早结婚之事。再制衣服,就放大尺寸做得又宽又大,若要出门,自己给自己壮胆:“怕啥?怕啥?”遇着那些碎嘴女人了,偏走来走去,面不改色心不跳。
老大一如既往地检查安全,运交矿产,接待收税干部,村人却没有一个提出补他的损失,似乎觉得这倒是应该的。甚至在交完矿石回来清帐时,有人还怀疑起他的矿石斤数符不符,说:“这才怪了,老大没有从中得利的话,他能这么傻?”这一来,老大着实生了气。从此变了主意,在村口设了一个收矿点,凡是挖矿的。挖了皆一律背来过称:县矿产公司一斤三毛五,他收价一斤三毛,当场清帐,他分文不欠。
挖矿的现场得现钱,人就挖得红了眼。那些光棍男人每每进洞就要喊:“走,挖媳妇去!”果然不长时间,有人就拿了一沓沓钱去找吉琳娘,好说歹说求她去南北二山找适合的女子;有的开始买砖买瓦,准备石板房换青堂瓦舍。人有了钱,便口大气粗,几家夫妻和好,婆媳亲密,几家则打打闹闹,日娘骂老子;许多男人的地位大为提高,回家来仰面躺在炕上,呼妻唤女,端饭递茶,开口闭口:“老子养活了你们这些瞎猪!”老大坐镇收矿后,云云就来帮着过秤,付款,笨手笨脚地也不敢出猛力。剃头匠就又一次将剃头担子丢在了楼上,来帮女婿,一家人帐上却分明,钱一律放在一个匣里,谁也不动一分。晚上,一个用算盘,一个用包谷,一个扳指,三宗帐目投合。云云把自己的一份用麻绳扎了藏在箱底,却常常抽出一张两张给奶。奶攒了钱,没有去买衣裳,却硬要剃头匠去镇上买了烧纸,化在中堂脚底,说是云云爷爷来了,要给他些钱;说是云云的娘,老大的娘也来了,也要给她们些钱,强调“不能有了钱,就忘记先人的阴德呀!”
牛磨子挖了几日矿,病就犯了,脸色蜡黄,脚手发烧,让中医先生看了,说是要足够的休息,“人卧血归于肝”,肝血得养.万不得生气,“气盛伤肝”。牛磨子就赶了老婆、儿子、儿媳去挖:儿子小,娶得媳妇比自己大五岁,人称“媳妇姐”。媳妇姐是东山老林人,极丑,亦无比窝囊。挖了一段时间,正处月经期.血水下流,以布缝的带子里装了干草灰用,加上洞里潮湿.便害了一场病,日益沉重,竟睡倒了。牛磨子就疑心撞
了怪处.请阴阳师来禳治,果然说是阴鬼作祟。牛磨子就问:“是洞里的阴鬼,还是山上有野鬼?”阴阳师倒问:“这洞里出过事.听说‘红场子’了;那山上有过什么?”牛磨子说:“山上有过麝.是怪麝,明明打死了,却偏偏又有了一个。”阴阳师也就肯定道:“那这必是野鬼了!”设了法坛,跳神捉鬼一番,说是一年之内,需万分小心,十天后他再来看,若是病情不减,就只好另请高明了。十日后,阴阳师再来,察看房宅前后左右,突然指一棵槐树说:“好了,病转了!”众人见那槐树身上有一个大疙瘩.皆不能解,阴阳师说道:“这本是要病人肚子里生个瘤子的.禳治后,这瘤子才转移到了这棵树上。”说得牛磨子面如土色.心服口服。
牛磨子牢记着阴阳师的话,不敢让家人再去挖矿。而每每见别人得了钱财,又忘却中医先生的嘱咐,气得肚子鼓鼓发胀,就四处游说阴阳师的灵验,说儿媳妇的病就是挖矿所致。但人们却不信了,说:“麝要是凶兆,拍电影的怎么能来呢?洞一重开.不是都发了财吗?”牛磨子说:“都发财了?你能发多少钱?怎么不去照镜子看看,人都成了黑龙王了不是?”人问此话怎讲,他便发挥起来:“知道吗,老大力不出,汗不流,光在那里收矿,硬要赚多大的利?挖矿发财,他那么能的人,为啥不挖?这不明明是在想法子剥削村人嘛!”这话毒大,好多人犯了心病,又说起老大的奸能了。
老大先并不理会这话,他确实赚了好多钱,家里置了一些家具,又给小梅买了三身新衣,也给云云从头到脚换了装。姑嫂俩原本俊俏,马备了新鞍,越发出众,那四个演员也说:“小梅和云云差不多是城里人了!”女孩儿讲穿不讲吃,有了新衣,走得到人前去,人就活跃了许多。云云竞哪儿都敢去,去洞里给光大、光小送饭,鞋袜上沾了土,使劲拍打;去收矿处过秤,用花手帕擦汗;后来跟老大的拖拉机去了几趟县城,脚上竞穿
了皮鞋。村人就说:“瞧,钱把人家装扮成洋娃娃了!怎么这样有钱呀?”云云听见了说:“咱是赚一个花一个,你们钱放在家里要生儿子嘛!”旁人就说:“我们哪有你们钱多,你们伸个小拇指头,比过我们的腰了!”云云说:“还不都是一样挣来的?我们又不是偷的抢的!”回答就是:“你们是矿山主嘛,是大老板嘛!”气得云云回来发狠,老大说:“人家说着取乐哩!”并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