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说:“小梅,也别太难过。你大哥还没回来吗?”小梅说:“没有。二哥他们帮不了大哥多少忙,倒尽往他脖子下支砖头!”奶说:“不知这事要闹到什么地步!刚才屋里来了好多人,七毛、顺成、社姑.还有你娘,都说是不是开了这矿洞,犯了什么禁了!”小梅便问:“我娘?”云云就说:“奶是糊涂了,阴阳混着说哩!奶就说:“你才是胡说哩!世事我经得多,这几天我也思谋,这事也够怪的,怎么你哥这一半年日子才顺了,灾事就
一个接一个来?你也该到烛台峰去,给九仙树烧烧香哩。”云云说:“奶.你是让老大回来训小梅吗?”奶说:“老大啥都不信,可世上这是人住的,却也住神呀鬼呀,连麝都住着的!你想想,为什么打死一只麝,便又有一只麝?还有你,怎么一次就……”云云赶忙扯了奶的衣襟,怕说出什么事来。奶就不说了,长一声短一声叹气。小梅就说:“奶的话也该信的,我不妨下午去峰上一趟。我伯呢?”奶说:“矿洞一架了支顶,他就把剃头担子架到楼上了,也英武着要去挖矿。一出事,心却灰了,收拾了剃头担子又到镇子集市去了。”云云就偏问奶:“我大哥呢?”奶说:“他能在屋里坐着?又去打兔子了。那貂肚子大哩,一天没三四只兔子就不行啊!云云,你去找你哥去!”
小梅听云云和奶说起光大,脸就红了,忙挡了云云。自勉强认了这门亲.那光大趁没人时,也去过她家几次,她却每次远远瞧见了.就关了门,不敢见他。这阵又说起光大,她知道云云的意思.当下就起身,说是去家里取香到峰上去,便给奶道了几句体贴话,出门走了。
一进道观院内,小梅就直奔九仙树下烧香。九仙树一身疙疙瘩瘩.中间全部空腐,露出一个连一个的黑窟窿,香烟端端往上升.后来就绕着树飘,从窟窿里吸进去,又吐出来。道观的台阶上.坐着道长吟书,书是厚厚一本,纸张发黄,独看独吟。目无旁人,小梅侧耳听听,吟的是:
“公叔既死,公孙鞅闻秦孝公下令国中求贤者,将修缪公之业.东复侵地,延遂西入秦,因孝公宠臣景监以求见孝公。孝公既见卫鞅,语事良久,孝公时时睡,弗听。罢而孝公怒景监日:‘子之客妄人耳,安足用邪!’景监以让卫鞅。一卫鞅目:‘吾说公以帝道,其志不开悟矣。’后五日,复求见鞅。鞅复见孝公,益愈,然而未中旨。罢而孝公复让景监,景监亦让鞅。鞅日:‘吾说公以王道而未入也,请复见鞅。鞅复孝公,孝公善之而未用也。罢而去。孝公谓景监日:‘汝客善,可与语矣。,鞅日:‘吾说公以霸道,其意欲用之矣。诚复见我。我知之矣。,卫鞅复见孝公,公与语,不自知膝之前于席也。语数日不厌。景监日:‘子何以中吾君?吾君之欢甚也。’鞅日:‘吾说君以帝王之道比三代,而君日:‘久远,吾不能待,且贤君者,各及其身显名天下,安能邑邑待数十百年以成帝王乎?故吾以疆国之术说君,君大悦之耳。然亦难以德于殷、周矣。"”
小梅听不懂道长吟的是什么,倒觉得古怪好笑,看着香烟过半,作揖跪拜后下山。从正面下山,山根处要经过牛磨子家,小梅不愿见那一副阴阳怪气的嘴脸,就绕道从后峰背下来。峰后的路难走,半坡处有一片竹林,林里有一口泉,小梅走得浑身是汗,便蹲在泉边洗手脸。一扭头,却见远处一片黄麦菅平地上,挖有一个地窝子洞,洞口又有一个简易的庵子,庵子门口吊着一只麝。小梅冷丁吃了一惊,定睛看时,那麝却是皮囊,塞了一肚子禾草。心下就生疑了:这儿怎么有麝皮?突然庵子里哈哈几声笑,一个人旋风似地冲下来,把小梅拦腰抱住了。小梅吓得乱喊乱叫,看时,原来是光大。那一张乱糟糟的胡子嘴就凑过来,她立即感到如针在脸上扎,就拼命叫道:“放开我!放开我!”光大喘着气,咽着唾沫,说:“你不要叫,一叫,人就会来的。你让我亲亲,反正咱们要作夫妻了!”那一只手就到了小梅的肚子上。小梅急了,一口咬在光大的肩头,立即血流下来,光大把她放下了。小梅说:“猪狗,猪狗!你要再上来,我就撕烂你的猪狗脸!”光大热劲消散了,也清醒了,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坐在地上,说:“小梅,我,我……我老想你,都想得要疯了!我到你家去,你总不理我。你瞧,那麝皮,我已经晾干了。好多人来买,我不卖,我是要送给你的。我放在家里怕不保险。走到哪儿,带到哪儿。我守在这里打野兔,几时想起你了,就抱着麝皮叫你。这是真的,谁哄你谁挨枪子儿!你要信我.我娶了你,我能养活了你,不打你,让你吃好的,穿好的。你不信?我用刀子扎我手腕给你看!”说着,就从腰里取
出刀子,果然在手腕扎了一下,鲜红的血就顺着手腕滴在地上,小梅泪流满面,惊呼一声扑过去,将那刀子夺过扔到荒草里去了。然后站起身。冷冷地从山路上走去,光大还跪在那里,粗着声叫:“小梅,小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