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生了气,说道:“火气都那么大,一个要吃一个吗?你瞧那颗星星,那星星是你爷呢。你爷在天上列了仙班,他为啥不回来,他就是拿眼睛看咱这个家哩!要么咱日子不如那张家老大。咱整天都是吵,吵架能饱了肚子,你们到天峰顶上吵去!”
云云赶忙把面递给奶,让占了口;又从浆水菜瓮里捞出一笊篱菜来烩在面锅里,连面带菜给哥盛一碗,另一碗放在锅项处给弟弟留着。一家人就大声地吸溜起面条来,光大咬嚼酸菜帮时还发出吱吱脆响声。
饭毕,月亮也出来了,老三还没回来。奶问:“光小到哪儿去了?”云云说:“中午我在洼里放羊,看见他往湖北那边去了。”爹说:“又去耍钱了!咱坟里风水败了,后辈里尽出些歪货,说不定哪一天他会坏事在这上边!”奶就说:“他不回来了,也不等了,都不要说话,我有事给你们说,一家人坐着商量商量。”光大却不坐,用刀子剥剖野兔。兔头剥了,用绳子系着脖子吊在门闩上往下拉皮,拉了皮的兔子光精精的,让人害怕。奶不让他剥,他说:“说你的,我听着哩!”
奶说:“这事光大还不知道的。今日一早,吉琳的娘过来对我和你爹说,她是来给云云找个家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云云也是到时候了。我到咱家来是十六岁,你娘过门是十八岁,早结婚早生子,娃娃接力就接得早……”
光大把刀子从口里取下来,双手血淋淋的,问道:“找的家在哪儿?”
爹说:“是张家老大。”
光大说:“爹和奶同意了?”
奶说:“我这一层子人,全都过世了,是我给每一个人擦的身子、穿的寿衣送走的。村里这些娃娃,哪一个又不是我铰的脐带接来的?老二生时,他妈羊水破了半天,却生不下来,还是我用手扯下来的。老二是个双旋,旋与旋之间宽二指,‘二指宽,抱金砖’,打早我就说这娃将来是成事的,昨日夜里,他爹他娘就来了,满口满应的答允这门亲事,咱还有不同意的?光大,我给你和光小说的意思,就是让你们知道知道。媒人说,选个黄道吉日,张家老大摆了酒席,请三姑八舅的吃吃,一场婚事就要正经订下来的。”
光大却不言语了,又拉过一只死野兔剥皮。月光下门闩上吊了一排,叫人不忍卒看。委屈而逃的猫却没脸面,闻见肉香又跑回来一声一声地叫。
奶说:“光大,你咋不说话,舌头没了?”光大喉咙里粘乎,喃喃不清地说:“张家那边给掏了多少钱?”云云一直坐在奶身旁,静静地听,偷看各人脸色。出现了沉默,她浑身就觉得有虱子咬。听罢哥哥的话,气再憋不住,说道:“你看你妹子能卖多少钱?”言语极不好听。奶就训道:“云云,你插什么言?咱又没向人家张口,人家给三百四百,还是分文不掏,那是他张家的事。”光大就说:“奶在这儿,爹在这儿,我说一句话,云云嫁不嫁我不管,咱做事不能让外人扯笑。”爹一听倒火了,说:“扯笑什么?”光大说:“云云比我小五岁,别人会怎么看我哩?”
云云站了起来说:“噢,你是想你的事哩!车走车路,马走马路,谁碍了谁了?”光大说:“咱这地方,我还没听说过谁这么便宜娶媳妇的,你耍大方,谁给咱家耍大方?”云云说:“你找不下人,想让我给你挣钱呀?你越是这样想,那钱我越是一分也不要!”光大脸就全撕了,跳起来说:“他不掏钱,这事就不得成!爹娘生了咱兄妹三个,不是只生了你一个!”云云说:“生了我,我分家产了吗?这些年,有眼窝的看得见我为这个家出的力!到我该走了,还要这么勒刻?!”说着就哭起来。
奶气得浑身发抖,骂道:“云云,你哭丧吗?”一口痰涌上,咳不出,人在躺椅上缩成一团,云云见状跑过去喊:“奶!奶!”奶只是翻白眼。云云就冲过去抓光大的脸皮,光大还了云云一巴掌。奶一伸腿,眼瞪直了。爹疯了一般吼道:“打哟!打哟!你奶气死了!”兄妹就又跑过来,光大连声叫奶,便对着奶的口猛吸起来,将一口痰吸出来了。奶又缓缓地透过气来,光大却披了衫子走出门去,脸上像布了一团黑云。
云云给奶摩挲心口,灌开水,后倒在奶怀里,叫一声“奶!”哭一声娘。剃头匠却再没声响,木呆呆地坐着不动。夜已深沉,村子里死了一样的静,谁家的父母在喊睡了一觉的孩子起床来撒尿.十声八声喊不应,就骂起来,用巴掌啪啪啪抽打那叫不醒的儿子屁股。奶有气无力地又把活着的人和死了的人混着说,一会儿叫着云云的娘,一会儿叫着云云的爹,云云看着油已将尽的灯芯跳动,心里阴森森的惊恐。后来,灯就灭了,爹还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