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排到三座庙。
什么门?红漆门,
怎么开?铁打钥匙两边开,
开不开,拿棍别,
别不开,
天上掉个大火星来,
叭叭开开啦。
您的城门几丈高,
三丈五尺高,
骑马带刀,
往您城门走一遭……
根鸟在叫喊时,并没有系裤带。那裤子就全堆在脚面上。裤裆里的那个小家伙,挨了河上吹来的凉风,紧缩得很结实,样子小巧玲珑,就很像那些在芦苇叶上鸣啭的小雀子。
父亲早就在一旁的大树下偷偷地看着。此刻,他的心情与儿子的心情一样。儿子的心情就是他的心情。他永远是顺合着儿子的心情的。眼看着根鸟的叫喊没完没了,他叫了一声:“够了!玩一会儿就回家,要早早吃晚饭,然后我们一道去西洼看社戏。”
根鸟赶紧提起裤子,脸一红就红到耳根。
晚饭后,根鸟扛了一张板凳,和父亲一道来到西洼。
刚刚收罢秋庄稼,这里的人们一个个都显得很清瘦。春耕夏种秋收,风吹雨打日晒,似乎无止境的劳作,将这些人的心血以及他们的肉体都消耗了许多。现在,终于忙出头了。他们忽然觉得日子一下子变得好清闲。且又是一个风调雨顺的年头,这就让他们觉得这日子很舒服,很迷人。他们要好好玩玩了,享受享受了。像往年一样,周围的村子,都排下日子,要一场一场地演社戏,一场一场地乐,直乐到冬天来到这里。
祠堂前的空地挤满了这些清瘦的人。眼里头都是自足与快乐。台子就搭在祠堂前面,借了祠堂的走廊,又伸出一截来。五盏大灯笼,鲜红地亮着。演戏的在后台口不时地露出一张已涂了油彩的脸来。人的心就一下一下地被撩逗着。吹拉弹打的,早坐定在戏台的一侧了。
根鸟和父亲站在板凳上。他看到了黑鸦鸦的一片人头。
锣鼓家伙忽然敲起来了,闹哄哄的场地仿佛受到了惊动,一下子安静下来。
戏一出接着一出。都演得不错,让人心动,让人发笑,让人掉泪,让人拍巴掌叫好。人们将过去的、现在的一切烦恼与不快都暂且忘得一干二净,就只顾沉浸在此刻的幻景里。他们愿意。
根鸟呢?根鸟大概比这满满一场人中的任何一个都要开心。
许多日子里,他心里一直不得安宁。那只鹰,那根布条,已经把这个平日里不知忧愁、不被心事纠缠的男孩弄得郁郁寡欢、呆头呆脑,还疲倦不堪。今年的大红灯笼,在根鸟看来,似乎比以往任何一年的大红灯笼要亮,要让人觉得温暖。他看得很认真,一副痴迷的样子。
不知什么时候,场地上有了一阵小小的混乱。原因是有一出叫《青黑枣》的小戏演不成了。这出小戏的主角是一个少年。演这个角色的演员小谷子走路走得好好的,却摔了一跤,将腿摔断了。这出小戏已在这地方上演了不知多少年,是一出有趣的、叫人开心的小戏。听说这出戏演不成了,台下的人就不乐意,尤其是那些孩子们,仿佛他们今天到这打谷场来,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专门来看这出戏的。坐在前头的几个孩子为了表示不满,就将垫在屁股下的草把抛向空中。其他孩子一见,也将屁股底下的草把抽出,朝空中抛去。一些大人也跟着起哄,学了孩子的样,也去抛草把,一时间,天空草把如蝗。抛了一阵觉得不过瘾,就互相砸了玩。砸着砸着,大概有几个孩子手重了,被砸的恼了,嘴里不干净,甚至互相厮打起来。
台上的戏,撑着演了一阵,就不能再演下去了。
主持人就站到台口,大声喝斥,让众人安静。
“我们要看《青黑枣》!”一个秃小子往空中一跳,振臂呼喊。
“我们要看《青黑枣》!”其他孩子就跟着响应。
后来,场地上就只听见齐刷刷的三个字:“青黑枣!青黑枣!……”很有节奏。
主持人站在台口,骂了一句以后说:“《青黑枣》没法演!青黑枣,青黑枣,狗屁的青黑枣!”
台下人存心,不依不饶地喊叫。
主持人简直要冲下台来了:“你们还讲理不讲理?演《青黑枣》的小谷子把腿摔断了!”
“这我们不管,反正,我们要看《青黑枣》!”还是那个秃小子,把双臂交叉在胸前,双眼一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