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狗却总未有提过酒,倒是铁匠麻子老以酒款待他。但无论如何,这个夜里金狗是睡在货栈的大铺里,他的话显得特别多,行无老少之序,言没雅俗之分。
一日,金狗和七老汉从两岔镇上十里的山村收购了上千斤油桐子,下行到了荆紫关,价格升了三倍。原本装些大叶烤烟,轻轻地逆河回白石寨,两个人正坐在荆紫关的小酒馆里对喝,馆门外来了一人。此人三十出头,青衣打扮,于街面铺下一张黄油布,放上一堆染红的麦粒和无数小纸包,身后的墙上张挂了三面红绸字旗,弯弯斜斜墨笔书写:“灭鼠能手”、“鼠敌”、“除害专家”。金狗早闻荆紫关三教九流人多,便听那青衣人手持竹板,口若悬河叫卖起来:“列位父老,乡亲姐妹,小伙子不才,却有报效国家之心,目下太平盛世,五谷丰登,但粮多鼠多,鼠害横行,特到贵地推销鼠药。我这鼠药是祖传秘方所制,老鼠见了就吃,吃罢三步倒地。世上卖药的多是行骗,贪图钱财,坏了这行名声,咱小伙子只为民除害!今年人口兴旺,鼠口也兴旺,世上既然生人,就得生鼠,人鼠争粮,不灭鼠,人有七分粮,鼠有粮三分。这鼠药先送后卖,第一包分文不取,如若有假,请列位看这面锦旗!小伙子家住两岔乡,姓吴名风,坐不改名,行不更姓,发现行骗,上告白石寨人民法院,甘受五花大绑,问罪投监,杀头丧命!”金狗听得两岔乡,心头一怔:两岔乡并未听说谁家祖传鼠药秘方,好生奇怪。出门看时,竟是仙游川雷大空。
正待叫时,雷大空已经发现,骨碌碌瞪了一阵白眼,拉金狗道:“你不要叫我的名字,摊子才摆起来,别砸了!”
金狗说:“来吧,喝酒吧,兄弟今日请客!”
大空说:“稍等一时,我捏几个钱了,我来请你!你快帮帮我,假装与我不识,就说前几日买了我的药,果然鼠吃鼠倒,家宅平安,就再说邻里让捎买二十包,你掏了钱,我再还你!”
金狗说:“别来那一套,七叔也在这儿,异地逢乡亲,痛快喝一场!”就卷了大空招牌和药,回酒馆又买了一壶酒,三碟猪蹄,一盘泡菜,半碗花生米,一时高声划拳,三人都头重脚轻起来。
金狗说:“大空,你怎的一走这么久日子也不回去!”
大空说:“咱告田中正的状,没告赢,倒让他站到另一高枝上了,我心一灰,就出来闯荡了,反正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哪里饭吃不得,偏在他田中正手下受委屈!”
金狗说:“他田中正做他的书记,咱做咱的百姓,他总不能把咱杀了剐了。都一走,没有顶撞他的人,他不是越发地头蛇变恶龙了?你出来什么干不了,倒玩这一套,蹲在街头耍嘴皮,能赚了几个钱,又下贱人!”
大空说:“这生意不摊本呀!五角钱买一瓶磷化锌水儿,泡十斤麦粒,二十颗麦粒一包,一包一角,一本万利啊!走到哪,卖到哪,吃到哪,逛到哪,落得神仙自在!”
金狗问:“你那药当真能毒死老鼠?”
大空说:“第一包倒是真的,别的我当场能吃下去!”
七老汉就骂:“你好作孽!”
大空说:“现在是人哄我、我哄人,谁不是如此?咱百姓哄一哄,哄几个小钱,那当官的怎么着,七叔,你可惜不识字,要是看看报纸上揭露的官僚主义那些丑事,你老怕要气得上吊死了!可人家作什么孽,有什么报应,这个单位臭了,调到那个单位,一样做官,一个上去,七舅子八姨子全上了去!田家巩家不是这样吗?”
金狗知道大空这些年跑得广,见得多,脑袋空灵,就说:“七叔话也是对的,做人还是实在些好。你是能人,安心办一宗正经事,必会出息,也别干这一行了。排今日回白石寨,跟我们回吧!”